莫晚此次带花好来见陶贤先的目的此时已经显而易见,帮陶家度过这次难关,或许也有帮花好争取陶贤先支持的心思,但论亲疏,必然是前者无疑。
不过花好倒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她还在纠结自己该不该帮这个忙。
她纠结的是鄞州州牧李嵩这个人,州牧,相当于上辈子的省长,也就说这个人是大齐的高官,他不是普通的城镇知府,对花好的身份全然无知。
花好毕竟是在瑞京城待过一段时间的,而且因为医术的关系在瑞京城里可以说是名声不小,李嵩若是有心,必然会对花好的身份起疑,哪怕他到时认不出她,但她救了他之后呢?
医术高超的女子,哪怕她再乔装打扮,总也有可能被人注意到。
好不容易在丐帮争得一席之地,难道就因为身份曝光再次面临杀手的追杀?
“沈丫头?有什么为难之处吗?”莫晚见她半天不出声,有些惊疑,在他看来这件事无论是对花好也好,还是对陶贤先也好,都是双赢的事。
但见花好此时面色凝重、眉头深蹙,显然并不是他臆想中的情况。
此时唯一对花好的心思有点了解的大约就只有谢春风了。
那双带着柔光的眸微黯,用半垂的睫毛遮掩了心中的计算,抬手夹起一筷子翡翠青瓜炒百合放进了花好面前的碟子里,“我来想办法,你做你最擅长的就好。”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
花好有些怔愣,望着面前青碧色的碟子微微出神,反应很慢的抬头,问:“你有什么办法?”
“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也就是彻底易容,而非她如今三不像的伪装。
谢春风说的轻描淡写,但花好却知道其中的不易,如果人皮面具真的那么好弄到手,他们怎么可能逃得那么狼狈不堪?
人皮面具她目前还只在钟素素身上看到过,其他人,包括聂卿和秦又白,都没有。
说明普通人要弄到人皮面具必然很不容易,虽然如今她也看得出谢春风绝非普通人。
说到底花好还是太天真了,她没见过就以为没有了吗?其实无论是聂卿还是秦又白,他们怎么可能弄不到区区人皮面具?
要是真东西真有那么珍贵,那钟素素又怎么可能三番两次使用?
所以说终究还是花好世面见得太少。
他们的对话也没瞒着其他人,陶贤先和莫晚两人相视一眼,多少有些了然了,看来这沈柳和贺百里的身份可能并非如他们想象那般简单,这么忌讳官府,难不成是什么被通缉的江洋大盗不成?
莫晚两人正天马行空的猜测着呢,李想这个愣头青眨着无辜的眼睛直接问了。
“沈姑娘,为什么你们会需要用到人皮面具?”李想虽然只是个丐帮一袋弟子,但再怎么说也是个混江湖的,人皮面具、易容这种事他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花好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呢,就听谢春风笑着说道:“你忘了,她逃婚,而这逃婚对象同样是朝中的世家高官,所谓官官相护,她这是怕她那无缘的夫家已经与那李州牧通过了气,继而暴露了身份。”
他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人皮面具,就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说辞。
这番说辞倒是在假话里掺杂了一点真话,除了逃婚之外,倒也并没有其余漏洞。
李想一听顿时了然,可不是吗?沈姑娘还逃婚呢,而且她的能力、长相皆出众不凡,自然也是身份富贵之人,她家为她订下的夫家势力庞大确实不算意外。
“正是如此,我以前也曾偶然听我爹提起过一次这个李州牧,似乎他与……咳,那谁是世交,所以我才不得不防。”花好也适时地补充,一脸确有其事的表情。
他们的回答虽然不能说是毫无破绽,但也确实能联系得上之前她逃婚的谎言,倒也让莫晚、陶贤先也信了三分。
“怪不得你如此犹豫。”莫晚也跟着点了点头,一脸理解,“既然贺小子能弄到人皮面具,你可考虑好了?”
既然身份不会被揭穿,花好自然不会拒绝,其实哪怕最终没有人皮面具的掩护,她也是准备出手的,毕竟这件事攸关着陶家上下上百人的性命,她自觉还没冷酷到彻底见死不救的地步。
“我和陶长老去见见这位李州牧。”花好淡然回道,心里也开始琢磨起了李嵩的病症,以及该怎么为陶家讨回一些公道。
如此小心眼又自私狠毒的人,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出手而让这种人继续活得如鱼得水。
花好这一同意,莫晚算是放了大半的心,又招呼这几人开始大快朵颐起来,从头到尾他就对花好的医术相当有信心,陶贤先见老友如此表现也暗自放松了一些,虽然他多少还是有些不确定,但总比之前一筹莫展要好上许多。
鄞州州牧府设在鄞阳城,以花好的脚程大概也需要五日左右才能赶到,但时间不等人,眼看五月将近,莫晚可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折腾花好了,在谢春风顺利弄到一张青年模样的人皮面具之后,他们就直接租了一辆豪华马车,快马加鞭往鄞阳城而去。
花好一路上也没闲着,根据陶贤先提供的情况,大致推断出了李嵩的病情,虽然还无法完全确定,但至少有了七分把握,所以她开始在车厢里制作一些可能会用到的药,日子过得倒也是充实。
若不是路上听到有关新帝夜夜召寝新晋贤妃的这种香艳消息的话,她的心情甚至是不错的。
新帝宠爱贤妃慕容云秀,日日夜夜与她同进同出,宛如世间最普通的一对神仙眷侣。
听到这个消息后的花好那张覆上人皮面具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聂卿终于有了妃子。
身为帝王拥有满宫的嫔妃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花好心里很明白,她也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当它真的到来时,她的心依旧像被车轮来来回回碾压一样,痛得身不由己。
莫晚等人,包括迟钝的李想都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她就像是一朵盛放的百合花,被突如其来的风雪寒霜冲刷过了一般,变得奄奄一息。
除了谢春风,没人知道她改变的原因,但谢春风的安慰显然并不能缓解她的心情,她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了下去,谢春风专门找人为她量身定做的男子衣衫都开始变得不合身了。
笼在天青色的长袍里,她本就清秀单薄的身体仿佛会被风吹跑了一般,让人只是望着她,就觉得一阵心惊。
花好的变化也落进了聂卿派来的暗卫眼里,他们自然一字不漏的将情报送去给了宫里的那一位。
御书房里,聂卿捏着那份只写着‘闻帝宠,花嶙峋’六个字的信笺默然不语。
房内烧着淡淡的沉水香,窗下一束梨枝舒展,似是写意,白雾从紫金盘龙鼎里飘散而出,浅浅袅袅,聚而不散,本是他最嗜爱的一味香,此刻吸入鼻尖却只口中漾开一层层涩涩的苦,越积越多。
聂卿低垂着眼,殷红描金玄纹敞衣阴暗而幽冷,略带凉薄和冷冽,难辨喜怒。有宫人小心翼翼的在廊檐外无声穿行,世界仿佛是一轴画卷,看似鲜活,却永远失去了生命。
“……花,嶙峋……”他低低的重复念着这一句。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此时心里的感想,究竟是心疼多一点,还是欣喜多一点。
心疼她的消瘦与痛苦,欣喜她痛苦的来源依旧是因为他,至少。
至少……她没有忘记他。
为伊消得人憔悴。
你看,你依旧还爱我。
“花好。”一字一字的念着,只觉得每个字都让口腔既发苦又回甜。
此时此刻,他多希望她就在自己面前,可以让他紧紧地拥抱她。
也许,他是时候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局了。
※※※
清高傲然如董瑞儿,入宫已数日,却连皇帝的面都未曾见过,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云秀那贱人一日一日伴在帝侧,哪怕董莹莹的解释再合理,她依旧觉得难以忍受。
她也不是没去找过皇帝,但总被御极殿外的羽林军挡下,他们将皇帝的寝宫里里外外围得严丝合缝,无论董瑞儿多么金枝玉叶身份高贵,无论董莹莹如何舌灿莲花,他们就是不为所动,将她们死死挡在了殿院外,不得寸进。
这一点让董莹莹也有些意外,在她看来陛下不该如此排斥她们才对。
这一日,董瑞儿终于还是坐不住了,大张旗鼓的领着她的大批侍女们再次来到了御极殿外,得到与之前一样的回绝之后,侍女们展开了一场与御林军反复拉锯,个个手段用尽,说的是面红耳赤,却依旧无法动摇侍卫们的一丝表情。
董瑞儿的侍女怒火高涨,按耐不住终于大声斥责,“你们这群放肆的狗东西!我们朝华公主是什么身份?她可是正一品命妇,她求见皇上,你们不但不通传,还数次将公主挡在殿外,你们还有没有把公主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