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广播时间已经结束,侯建设正在屋里擦拭着设备,见到金小雅来访,虽然他们彼此熟悉,但因为金小雅很少来广播站玩,所以侯建设感觉很突然。侯建设“哟”了一声,说:“哪阵风将你给刮来了?”金小雅也开玩笑说:“不是东南风就是西北风。”侯建设欲搬板凳让金小雅坐,金小雅说:“你别忙乎了,我就是来与你说句话。”接着便将来意说了。侯建设说:“这事好办,我天天将天气预报记下来,我再打电话给你说,要不写在纸上给你送过去也行。”金小雅说:“别麻烦你了,你还是打电话吧,反正我除了来食堂吃饭,一天到晚都在总机旁。”侯建设往外送人,想起什么来,说:“小金,我也正有一件事情想麻烦你呢?老早就想与你讲,但是一直不好意思张口。”金小雅说:“什么事还让你这么不好意思?”侯建设说:“我想和你学学普通话。”金小雅说:“那有什么难的?其实我也是跟着广播学的,你有这么好的机会,还找我学什么呢!每天多昕昕广播,遇到哪个字弄不准的,你再找新华字典查一查,不出三月,管保你有很大的收获。”侯建设很高兴,说:“我昕你的。你要是不嫌烦的话,有空我去邮电所当面请教你行不行?”金小雅说:“你和钱丽丽是好朋友,有什么不行的呢!”
三
一个下午,邮电所的营业室里就像是一碗面撒在一口大锅里,清汤寡水的,别说是人,连个鬼影子都没见。闲得人发烦。钱丽丽的眼睛瞅着街心都瞅得又酸又涨,且哈欠连天。老马也是一天没开张,坐在桌子旁除了打盹就是吸旱烟。钱丽丽说:“马师傅,原来清闲那么难受!”老马说:“你难受什么,到月底公家不少你一个子儿,可我就不一样了,白坐了一天不说,还贴了半包烟丝。”钱丽丽说:“你若是不代人写信,旱烟你也省不了!”老马说:“这话不假。不过,有事情做,烟就吸不了这么多了,越闲越想吸。”
有人进门,是个老妇女。有顾客上门,钱丽丽眼睛立马有了神采,忙站起身来,说:“大娘,你要办什么业务?”老妇女未曾说话先自叹了一声,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封信,说:“姑娘你给看看,这封信寄出去十几天了,怎么又给退回来了呢?”钱丽丽接过来一看,说:“大娘,你这封信地址写错了。”“怎么写错了?我孙女是按照来信的信皮上一字一字对照着写的,怎么会错了呢?”钱丽丽说:“不是写错了,是写颠倒了。”老妇女说:“怎么就写颠倒了?”钱丽丽说:“你把收信的地址写成接信的地方了!”老妇女还是昕不明白,说:“写颠倒了怎么会回到了咱家里的?”钱丽丽耐着心解释道:“大娘,也就是说,你的信因为地址写颠倒了,所以你这封信在地球上转了一圈又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来,你明白了吗?”老妇女摇摇头,说:“我不明白,我就晓得,我花了八分钱,我寄出去的信结果又给退了回来。”钱丽丽说:“这你怨不着邮电所。”老妇女说:“那天我就是从你手中买的邮票,信没寄走,我就得来找你。”钱丽丽苦笑。老马说:“这位大姐,你这事好办,你再花八分钱邮票,我给你贴一个信封,我还帮你写好,重新再奇,你看好不好?”老妇女说:“不好。我已经花过邮票钱了,我为什么再花一次钱呢?”钱丽丽说:“不是你的地址写错了吗?那张邮票作废了?”老妇女不依不饶,说:“你说作废就作废了?”老马说:“这位大姐你听我说,邮票已经盖过邮戳了,盖过邮戳那张邮票就不能用了,你懂吧?”“我不懂,反正我花过钱了,我不能再花一次钱,你们邮电所得负责。”钱丽丽说:“大娘,你怎么不讲理呢?”“我怎么不讲理了,你说给我听听!”钱丽丽说:“你花过钱不错,可是你将地址写颠倒了,这张邮票就不能用了,你明白吧?”老妇女往老马的桌子前的板凳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今天你们不给我解决,我就不走了!”
宋东风下队回来了,一进院子,就听到前面争吵声,车子未停稳就急忙过来了,见到钱丽丽,问是怎么一回事。钱丽丽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宋东风从身上掏一毛钱,撕了一张邮票,又拿了一个信封,让老马将信封誉抄了一遍,然后对着老妇女说:“大娘,信我帮你重新奇,你放心回家吧。”老妇女瞅了钱丽丽一眼,“哼”了一声,说:“你看看人家这位同志,怎么办事的,你也学着点儿!”等老妇女出门,钱丽丽说:“宋所长,你花钱买和气,不讲一点儿原则,今后再遇到这种事,我怎么办?”宋东风说:“这个大娘没有文化,又与她讲不清什么道理来,你说能怎么办?难道说就因为一张邮票,和她争个你死我活的吗?这样,影响不好且不说,能解决问题吗?不过,这件事情倒提醒了我,虽然信件是由县局分拣的,假如我们的工作能做细致一些,收到信之后,在没盖邮戳之前,注意检查一遍,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毕竟我们服务的对象是农村、是农民,很多人不识字。如果农村人都有文化,那马师傅就失业了,你说对不对,老马?”老马正将誉好的信封用糊糊封口,连忙应承,说:“对对对对,宋所长讲得既在情又在理!”钱丽丽瞥一眼老马,说:“马师傅就会顺杆子爬!”老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因为牙齿牺牲了不少,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四
快到下班的时间了,这会电话有点儿稀少,这也是一天中总机最清闲的时候。宋东风进到机房的时候,金小雅正在低头看一本什么书。宋东风说:“看什么呢,小金?那么全神贯注!”金小雅说:“宋所长下队回来了?”说着合上书,金小雅的床铺就在机子旁边,金小雅就顺手将书塞到了枕头下面去了。宋东风本想借机翻一翻金小雅的书,如果好看的话,他想借回家看看,这几天晚上有点儿失眠。见金小雅将书藏起来了,固然金小雅不是故意的,他也不好伸手了。宋东风说:“王庄与高大庄两个村子的线被风搅在一起了,所以串线了。”金小雅问:“问题解决了吗?”宋东风说:“解决了。”金小雅说:“今天有好多电话要这两个村子,我都与他们说线路有问题,线路修好了就好了。”宋东风想起什么来,说:“正好这会儿电话不多,我替你一会儿,你去食堂吃饭吧。”金小雅说:“我中午捎了一个馒头来,就当晚饭了。”宋东风说:“这哪行呢?你经常这么凑合,当心肠胃搞坏了。”金小雅说:“哪有那么严重呢!”宋东风说:“过去我们在部队,通讯班经常出去查线路,吃饭就有点儿不及时,我们全班多数人都得了胃炎,还有胃溃殇。”金小雅说:“这么吓人啊!”宋东风说:“就这么吓人,所以你一定要注意了,别年纪轻轻的,落下个毛病。”金小雅说:“我知道了。”她望一眼窗外,“天不早了,你该下班回家了。”宋东风说:“你真不去食堂吃饭了?”金小雅说:“不去了,再说,我现在也不怎么饿。一个是午饭吃晚了些,加上中午又吃得饱。”宋东风问:“中午食堂吃的什么好菜?”金小雅说:“猪肉炖粉条。嫂子特殊照顾我,在我的碗底偷偷埋了几块大瘦肉,所以到现在我的肚子里还是饱饱的。”宋东风开玩笑道:“怪不得到现在都不饿,原来是肚子里有了油水了!”
晚上,基本上没有什么电话,社直机关都下班了,谁没事跑到单位打电话呢?除非县里头紧急开什么会,临时打电话通知公社,一般金小雅就坐在机子旁,一边织毛线,一边值班昕电话,织累了就看看闲书什么的,该睡的时候,放下手中的毛衣或者书本,和衣往床上一趟就睡了,万一有电话进来,也方便起来。今晚,金小雅感到身上有点儿疲乏,外面大街上的广播还没有结束,因意就上来了,她正想上床睡觉,猛然想起来中午公社张松年书记交代的任务,立即戴上耳机,给广播站的侯建设去电话问问明天的天气情况,要了半天,那边一直没有人接,正迟疑,猛然昕得有人敲门。一般晚上,没有人来机房串门,怎么说,邮电所也算是个机要重地,即便是白天,机房里也不是随便出人的。
金小雅问:“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是我。我是广播站的侯建设。”金小雅一边开门一边说:“我正在给你挂电话呢?”侯建设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说:“这么晚打扰你,不好意思,要不是刚才放大器出了点儿毛病,我早就来了。”金小雅说:“里面坐吧。”房子里只有一张总机坐的椅子,金小雅只好坐到床沿,将椅子让给侯建设。侯建设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交给金小雅,说:“这是今晚最新的气象预报。”金小雅说:“谢谢你,不过你还得起来一下,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张书记报告一下天气。”侯建设只好站起身来,就站在金小雅的身后,眼瞅着金小雅打电话。一股香皂的香气直扑侯建设的面门,香气是从金小雅的头发里飘出来的,侯建设不由人地深呼吸了一口,恨不得将好闻的香气全部收入囊中。
打完电话,金小雅又坐回到床沿上,侯建设也不客气,又二番坐到总机的椅子上。金小雅说:“谢谢你,侯建设。”侯建设说:“举手之劳,用不着谢。我还有事求你呢!”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日记本,上面写满了字。他说:“小金,耽误你一会儿时间,我念一段话,你给我纠正纠正。”刚刚人家帮了自己忙,金小雅也不好拒绝,就点点头。未念之前,侯建设想起了什么,就抛开正题,说:“小金,你知道我学习普通话是为了什么吗?”金小雅淡淡一笑,说:“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姻虫!”侯建设说:“不瞒你说,我准备考我们县广播站的播音员,所以我得认真学,也希望你能帮帮我,将来我真的能考取了,我一定要好好地谢谢你!”金小雅说:“你这么说,我的压力就大了。我怕我教不了你,我又不是什么科班出身,普通话也不一定标准,我怕给你教坏了!”侯建设连忙摆手,说:“教不坏,教不坏,我要能有你这个水平,考播音员那就不在话下了!”金小雅说:“你在公社广播站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这山看着那山高呢?”侯建设说:“我是个社办人员,弄不好哪天就被人开了,要是能考上播音员,那就是正式的国家干部了。再说,我从小起心里就想当个播音员。”金小雅说:“原来如此。”侯建设说:“我现在开始念了。”金小雅说:“好的,你念一遍我听听……”
有人敲门。金小雅心说:奇怪了,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因为屋里坐个男人,她的胆子无形之中就壮,所以也没问是谁就直接去开门。
原来是同事钱丽丽。
钱丽丽与金小雅打了个招呼,接着问侯建设,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侯建设说:“我来请教小金普通话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钱丽丽说:“你单位人告诉我的。”侯建设说:“你找我有事?”钱丽丽说:“就是找你玩的。”侯建设说:“我没空,你没看我有事吗?”钱丽丽一眼看到金小雅床上织的半截毛衣,说:“金姐,你这毛衣怎么织得这么好看的?尤其是这花纹,真好看。”金小雅说:“我就是随便织的。”钱丽丽说:“随便织就织得这么好,若是认真织,不知道要好到多少倍呢!”金小雅说:“你别夸了,再夸我就飘到云端去了!”钱丽丽说:“金姐,赶明你得教教我织毛衣,我可想学了,我很羡慕人家织毛衣。”金小雅说:“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有时间我教你,一学就会。”侯建设看到两个女人拉得这么热乎,也插不上嘴,再说时间也不早了,怕影响金小雅休息,和金小雅说:“有时间再来请教吧。”于是他就告辞出来了。钱丽丽紧接着追出来,说:“侯建设你等等我啊,我有话和你讲。”侯建设因为钱丽丽打扰没有学成,心中有些不悦,停住步,口气有点儿生硬,说:“三更半夜的有什么事?”半晌,钱丽丽说道:“你一急我,我却想不起来了!”侯建设没好气地转身走了。
五
清早,金小雅起了几次都没有起来,头昏脑涨的,浑身疼,还伴有发烧。昨晚她就觉得身上有点儿不对劲儿,果不其然生病了。
上班的时间到了,电话铃声一个劲地响,金小雅硬撑着起来,接了几个电话之后,一头趴在总机台上起不来了。
钱丽丽去机房找金小雅什么事情,看到金小雅趴在那儿不动弹,喊了几声也不应声,慌忙去喊所长宋东风。宋东风进来之后,一摸金小雅的脑门滚烫热,就知道是生病了,急忙让钱丽丽将他的自行车推过来,抱起金小雅放在车子的后座上,然后直奔公社医院。钱丽丽跟在车后,说:“宋所长,机房怎么办?”宋东风说:“你先顶上,等一下我来替换你。”钱丽丽说:“有人来寄信怎么办?今天又逢集。”宋东风说:“你拿一部分邮票交给马师傅,有人寄信让他替你办。”
挂了一瓶盐水,又打了一支退烧针,金小雅才慢慢好受些,一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宋东风,撑着要起来,说:“宋所长,我得赶紧回去,机房离不开人。”宋东风说:“你现在病成这样,怎么回去工作呢?机房由钱丽丽帮你接电话,等一下我就回去,你安心躺一会儿。再说你回机房,电话一个劲地响,也不能好好休息,还不如在这儿歇着,等病好了再回去。”金小雅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坚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