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镇,是一个处在西漠边缘的小镇。在黄沙蔽日的西北,这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镇子。匪帮,商人,马队,烈酒,这里别的东西见不到,但这四样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因为这里的环境注定了这里生活的人要像这里的沙子一样粗糙,像这里的狂风一样彪悍,所以这里比中原更尚武,也更容易刀兵相见,不是为了好勇斗狠,而是为了活着。
正如这时正发生在沙门镇唯 条大路上的这一幕一样。
一群人半包围着七个人,或者说一群人在与一个人对峙,因为七个人里六个人的目光全落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一群人的目光也在那一个人身上。那个人身材瘦削,皮肤粗糙,黝黑,穿着一件羊皮褂子,腰间有一把刀,这时他的手正放在他的刀上。
“飞沙刀!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我的忌日?”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飞沙刀眯缝着眼,朝着那群人粗粗打量一圈,说道:“就请你们这些三脚猫,也想来杀我飞沙刀?”他哈哈大笑起来,他身后的六个人也跟着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
“你们不过就是些连刀都不敢拔的废物罢了!依我看,也不要浪费时间了,谁要受死,就赶快跳出来让我砍上一刀!”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看到了对方的踌躇。飞沙刀凶名在外,是纵横大漠的悍匪,凶名赫赫,他们这么一群人居然被飞沙刀一个人震慑住。
“我来会会你!”忽的一个人跳出来,大喊着拔刀朝飞沙刀砍去,他后面一人急喊:“老六!”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看见一条刀光,听见一声刀响,老六“扑通”一声倒下,鲜血渐渐浸红地面,他再也起不来了。
“老三!”刚刚出声那人一脸悲戚,他身边几人也同样的表情,蓦地大喊一声:“大家一起上啊!抽刀子剁了这王八蛋!”
顿时,刀光霍霍,刀鸣铮铮,血肉横飞,当一群人减员一半时,他们终于恐惧地后退了,而飞沙刀甚至连羊皮褂子上都没沾血。这些人知道他们今天是杀不了飞沙刀了,甚至怕是他们自己都不能活着离开。
原本的喊杀声变成一阵沉默,于是在这沉默中,沙沙的脚步声与咯噔咯噔的马蹄声显得格外明显。而当那脚步声的主人牵着那匹走路咯噔咯噔响的黑马沿着街道缓缓走过来时,便不由自主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地上的尸体,弥漫的血腥,来人恍似没有看到一样,闲庭信步地跨过尸体,就这么大剌剌地闯进这些对峙的人之间。
那是一个从相貌看年轻的有些稚嫩的青年。只从脸看就知道他绝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因为他的皮肤很白嫩,绝不是这里这些每日受风沙吹打的人能有的,哪怕是这里的女人,也很少能有那样细嫩光滑的皮肤。
作为一个男人,这样的外貌首先会给人一个弱者的信号,接着就是不怀好意的念头。当飞沙刀看到青年腰间挎着的刀时,这种念头便再不可遏制。
刀是一把好刀!
飞沙刀是悍匪,并且是习惯杀人搜尸扒皮抽筋的大漠悍匪,他想要一样东西的方式总是那么简单。
“小子,站住!你手里的刀和你的小命只能选一个,你选吧!”
听到这句话,青年的脚步顿了顿,只淡淡瞥了一眼飞沙刀,说道:“我的刀在我手里,我的命也在我手里,想要,就自己来拿吧。”
“那你就去死!”锵锵刀声中,周围的人只看得刀一道刀光一闪而过,那是飞沙刀的刀光!然后刀光戛然而止,青年继续向前走,飞沙刀“扑通”一声倒地,和躺在地上的其他人一样,他也永远起不来了。
“啊!大哥!”“杀!”飞沙刀的六个兄弟狂怒悲吼着冲向青年,却齐齐身体一顿,跟随着飞沙刀扑倒在地上。
这时周围的人才终于知道,青年也出刀了,只是速度太快,快到他们看都看不到。
青年牵着马儿走过一地尸体,走过一路呆滞的路人,走进镇子上唯 家旅店。
针落可闻的寂静中,青年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递过来:“开一间上房,备一桌酒菜。”
这时众人才如梦初醒般,先前那喊“老三”之人浑身一震,仿佛做出什么决定般,迈开大步向旅店走去。
“少侠!”
湖生全名刘湖生,因为是在湖水边出生的,所以叫湖生。
以前刘湖生有四个结拜兄弟,五兄弟抱团取暖,靠做一些杀人抢劫的“生意”挣钱,他们称自己是游侠,游荡的侠客,他们认为自己和那些风沙里的的盗匪不一样,盗匪每到一处都像蝗虫过境一样,洗劫财务,肆意杀人,穷凶极恶,从来不看自己杀的抢的对象是谁。而他们是劫富济贫,杀人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在他们的心中总隐隐有“自己的行为是正义的”这样一种虚无的自豪感,基于这种自豪感,他们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们都老了拿不动刀了,或者他们死去为止。
于是,这场围剿飞沙刀的行动他们也参加了。
本来刘湖生是不想参加这场行动的,因为飞沙刀成名已久,是凶威赫赫的大匪头,他不认为自己对上飞沙刀能捱上几刀。但是这次行动的组织者拿出了足够打动人心的利益,聚集了足够让人觉得安全的行动群体。连刘湖生看了这个阵容也觉得他们即使失败杀不了飞沙刀,保住一条小命总是可以的,于是,他们兄弟五个信心满满的去了。
然后,他的四个弟兄都死了。
刘湖生看人看事的眼光一向很准,鲜少又能让他看错吃亏的事。也因为他这份难得的眼光才让四个兄弟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混,可惜他只看错了一次,那四个兄弟就全栽进去了。但是现在刘湖生觉得如果抛开四个兄弟的损失来看,他这一次还是没有看错,因为他跟随了一位真正的贵人,真正的高手那位一刀就杀了飞沙刀的青年,他说他叫纪央。
这是他费劲口舌,话术用尽,死缠烂打才争取来的结果,现在他也不明白那时的他怎么就那么大胆,就不怕人家烦了一刀把自己砍了吗?连飞沙刀都扛不住一刀,杀自己或许只需要半刀吧。
也许是被跟烦了,也许是真用得着自己,也许两者兼有之,总之纪央最终还是答应他跟随着,那时纪央说的话时时在刘湖生耳边回荡:“我听说大漠中有一个小国家叫做石陀国,我想去那里,正好你可以为我带路。”刘湖生牢牢记着这句话,毕竟,这是他好不容易争取过来,证明自己价值的途径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在一望无际的广袤大漠中看到任何活物都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当看到的是一家客栈时,这种高兴更要翻无数倍。
这是一间破旧的客栈,至少从外表来看是:泥坯子外露,墙上挂着大片大片脱落的痕迹,墙头长着几丛枯黄的茅草,上方斜斜插着一杆破旧的旗子,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客栈”两个快要褪色的大字。
纪央站在门口把这间客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似有所悟般点点头,迈步走进里面。
一进门,纪央的眉头又微微一皱,这店里的氛围也不平常:总共坐了两桌客人,穿衣打扮泾渭分明,一桌有着很明显的中原风味,穿着像是江湖人士,气质上却又不像;另一头则是沙漠中马帮的打扮,坐在那就有一股凶悍的气息,两桌人马正对峙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抽刀子动手。
“客官,您来点什么?”纪央二人也不去看他们,径自选了张桌子坐下,店小二很快上来招呼。
刘湖生看了纪央一眼,见他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两桌人,便自做主点了酒菜,又悄声问店小二:“那边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偷偷往那边瞅了一眼,苦着脸道:“这俺哪知道呢,这两伙像是早有仇怨的,一大帮子人,我们也不敢劝,也不敢阻。万一他们打起来,这店里的桌椅板凳一准遭劫,唉……”
打发店小二下去,刘湖生低声向纪央道:“爷,这边风气就这样,一言不合就抽刀子,您看咱……”
纪央不动声色,依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帮人,只道:“别说话,吃饭!”
这边刚上菜,那边几句话不对付终于按捺不住,马帮那边一人抽刀子朝中原那边人砍去,忽的听“叮”的一声,刀子脱手而出,“笃”的一声插在地上,那人大喊:“是谁!那个乌龟王八蛋龟孙儿暗算你爷爷!”
“噔噔噔”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两人从楼上缓缓走下来,当先一中年人龙行虎步,自有一番雍容贵态,口中道:“几位,这一路你们几次三番招惹我们,莫非你我之间有什么仇怨不成?”
另一边马帮中一个大汉开口道:“好说好说,无仇无怨,不过是看你们不顺眼罢了!”
“你……”中原一帮中一人刚要动怒,却被拦下,朝他摇头道:“不要轻举妄动。”
马帮中那大汉继续道:“刚刚出手的,就是站在你旁边的这位吧,年纪轻轻,身手倒是挺俊!”
刘湖生听到这话注意力不由向那人看去,只见是一黑衣青年,腰间挎刀,剑眉星目,面容冷峻,整个人的气质也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刀一般,冷峻锋利。他正为这青年的气质内心暗自赞叹时,却听一声轻“咦”,是身边纪央发出,不由向他看去。
纪央注意到刘湖生的目光,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内心想着:“竟在这里碰见一个认识的人。”
这黑衣青年,赫然是纪央只见有过几面之缘的白虎宗年轻高手傅青卓!
“他不是在四皇子身边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不知道他来这又是做什么的?”纪央端起酒杯,送到嘴边转了一圈却又放下,自嘲一笑,“管他做甚!大漠风沙起,孤烟任游侠!这一路上兴许还要再见几个熟人,打几场硬仗,任谁来了,用手中的刀掂量掂量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