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央感觉自己正浮在水面上。
身体浮浮沉沉,几不受力。意识也浑浑噩噩的,只想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任水波浮沉,随波逐流,随便放逐到哪里都无所谓。恍惚间,纪央觉得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睛,既没有任何情感表达,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一个浩大幽远高高在上宛若神祇一般的声音响起。
“我为,太上天魔!”
这个声音让思维浑噩的纪央恢复了几分清醒,努力作出一个笑容,“我是纪央。”
那个淡漠无情的眼神最后看了纪央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随后,纪央苏醒过来。
刺鼻的药味随着呼吸充斥着鼻腔。纪央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缠满了绷带。稍微动了动胳膊,一种淡淡的虚弱感涌上来,纪央无声苦笑,看来是真的伤得不轻。想想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过这么虚弱的时候了呢。
因为他这轻轻一动,惊醒了一旁趴在床边睡着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睡眠不足的惺忪睡眼,是他的师姐青萝。
迷茫的神色在青萝脸上停留了一瞬,下一刻就被惊喜替代,“师弟,你醒了?”
纪央略吃力地调整了下身子,嘴角咧开一个笑容,道:“嗯,让你们担心了,师姐。”
“你还知道让我们担心啊!”青萝抬起手就要往他头上拍,又想起他身上有伤,连忙收回手,只能悻悻地白了他一眼,“真是的,一打起来就不要命,你是没看见师父那时候的焦急样,你啊……”听着青萝喋喋不休看似数落实则关心的话语,纪央心中泛起一股暖流,也不插嘴,就笑呵呵地听着。
青萝看他笑得傻里傻气的,不禁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完了完了,莫不是打坏了脑壳,怎么整个人都傻傻的。”
“咳咳,”纪央无奈地拨开青萝的手,说道:“别闹,师父呢?”
“厉害了你啊,还敢教训你师姐了!”青萝不依不饶地又在纪央额头点了点,这才满意地说到:“我去叫师父,你给我乖乖躺着,哪里也不准去啊!”
“放心吧,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跑到哪里去。”
“这还差不多。”青萝点点头,走出屋子。
纪央呵呵一笑,闭上眼睛默默运功,内视自己身体的状况。为什么他会从“太上忘情”的状态恢复过来?难道是被人打一顿打醒了?
身体的状况没有纪央想象的严重,纪央能够感觉到自己全身的伤势都在飞快愈合,一开始还没感觉,这时静下心来,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流淌着丝丝凉意,纪央抽了抽鼻子,闻着那浓厚的药味,有些明白自己的伤势为什么恢复这么快了。
意识沉入丹田,纪央看到了令他吃惊的一幕,原本互不统属泾渭分明的几道真气搅作一团,就好像油和水一样,互不相溶,但混合在一起也很难分开。
“这……”纪央想起那时不顾一切地强行把所有真气调动起来,也不管自己的经脉能不能承受得住,一股脑地宣泄而出。想来这就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
暂时看不出什么坏处,反倒是让纪央看到了一丝把几道真气融合的希望,这几道真气毕竟不是真的油和水,有天心不死真气的榜样在,纪央并不担心做不到。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纪央呵呵一笑,回想起先前自己所处的那种“太上忘情”的状态,对现在的纪央来说,就好像一场梦一样,充满了不真实,一醒过来,就不会太受影响。只是纪央知道,事实远没有说的那么简单。
丹田里那几道混杂在一起的真气中,有一道若有若无却又确确实实存在的太上真气。纪央对这道真气很是忌惮,因为光是思维靠近就有种情绪要被影响的感觉,这种自身不受控制的感觉纪央非常讨厌。
太上天魔……
“砰”的一声开门声打断了纪央的思绪,曲靖安板着一张脸走进来。纪央连忙喊了一声“师父”,曲靖安一愣,看着纪央的笑脸,不禁产生了一分激烈的情绪波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板着个脸点头道:“好了?不发疯了?”
纪央苦笑道:“师父,瞧您说的,我那不是也身不由己嘛。”
“你是活该!”曲靖安狠狠训斥道:“饭可以乱吃武功不可以乱练,这句话我没告诉过你吗?你以为随随便便练点歪门邪道就能天下无敌手了是不是?幸好你这只是受到一点影响,万一走火入魔你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纪央心里虽然很想吐槽一句“那句话您确实没告诉过我啊”,头却点的像小鸡啄食一样,这个时候,尽量不惹曲靖安生气就是最好的了,纪央又不是傻的,哪敢说别的话?
“对了,师父,”不断点头的纪央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问曲靖安道:“师父,被锁在黑石塔的那个怪人是谁?”
听到这句话曲靖安突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到:“罢了,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告诉你们也无妨。”一旁的青萝转身去把门关上,并搬过来椅子请曲靖安坐下,自己挤到纪央身边,一副乖乖听故事的模样。
曲靖安失笑道:“我怎么就收了你们这帮弟子,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他顿了顿,缓缓开口道:“那个人,按辈分来算,我应该叫他一声师叔。”
“那我们不是该叫他师叔祖?”青萝插嘴道,纪央在一旁苦笑,那他岂不是把自家师叔祖胖揍了一顿?
“师父,那位师叔祖他……没事吧。”纪央讪讪笑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放心吧,没被你打死。”曲靖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脸上一个落寞的表情一闪而过,叹了口气道:“当年这位小师叔也是一个天纵奇才,他是上上代宗主的最后一个弟子,虽然只比我早三年入宗,才情武功比我却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下任宗主的最佳人选。只是谁都没想到他后来会横遭不测……唉……”
纪央很想问是什么不测,只是看曲靖安的表情,他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问。扭头去看青萝,正好青萝也看过来,两个人对视一眼,眉目之间传递的意思大致是“你问”“你去问”“我才不问呢你去问”“我也不问,要问你问”之类的,眉眼之间你来我往的就是不开口说话。
曲靖安看着两人,说道:“想问就问,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爽利!”两人同时收回目光,呵呵傻笑几声。曲靖安也不想等两人开口问,自己直接说道:“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当年我这位小师叔外出历练,回来后说自己得到了一部功法残篇。小师叔因为年纪小,所以平日里跟我们这一辈关系比较好,可那****一回来就兴冲冲地把自己关在屋里,连话都没跟我们说几句,我们当时也没在意,只以为他是见猎心喜,谁知道第二天,他就疯了……”
“第二天?”纪央有些讶然,如果小师叔祖是因为那部功法残篇而疯,那他从外面得到秘籍到回宗肯定有一段时间,可在外面一直没事,刚回来第二天就出事,这实在是让人不由得多想。
曲靖安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就是第二天。他走火入魔,亲手格杀了侍候自己的贴身侍女,又连杀了七个普通弟子,若不是当时的那些前辈们赶来的快,只怕他杀的人会更多。”
曲靖安表情严肃,眼神却有些涣散,仿佛在追忆当年的情景,“小师叔疯掉后跟几位前来阻止他的长老交手时武功路数与以前迥然不同,完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小师叔得到功法残篇的事只跟我们寥寥几个人说过,长老们不知道此事,我们却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本功法残篇。我们把自己的猜测反映上去,结果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几个人全都收到了封口的警告,让我们再不准开口提起这件事。就连小师叔也在那个时候悄无声息的消失,当时对外宣称是他走火入魔暴毙身亡,我后来知道他被锁在黑石塔已经是我成为长老之后了。”
纪央从曲靖安的只言片语中对当年之事有所了解与猜测,却终究信息不足,在妄图一窥究竟时只感觉一团乱麻,中间种种疑问丛生,却又产生出隐隐触摸到玄武宗深层次隐藏之秘的感觉,知道师父是想要真正把他带入玄武宗核心,心中不由就是一凛,收起刚才听故事的心态,更加认真地思考起来。
“之后呢?”纪央问道。
“什么之后?”曲靖安反问。
纪央一愣,道:“自您成为长老之后,对当年之事难道就没再调查过?”
“你不明白,央儿。”曲靖安摇摇头,语气有些沉重,“当年之事,牵扯甚广,就连我后来想查明也是困难重重,四处碰壁。后来随着上代的几位长老逝世,现如今真正对事情真相清楚明白的,就只有……”
“只有我!”大门被“哗啦”一声推开,一个人大步走进来,屋内三人一惊,齐齐把视线集中到那人身上,待看清来人时,纪央心中既有惊讶又有释然,一些问题有了答案,更多的问题却浮上心头。
来人正是玄武宗宗主,任离歌。
他把门重新关上,一边向床边靠近一边看着曲靖安说道:“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
曲靖安表情不变道:“央儿的实力已与你我不分高下,他有资格知道这些事情。”
“还有这个小女娃子呢。”
“终究都是我的弟子,我不能厚此薄彼。”曲靖安漠然道。
“哦,这么说,你另一个决定也做下了。”任离歌先是一顿,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对他说。
“这是我的事,倒是你,既然主动过来这里,莫非是终于决定把当年的事说清楚了?”
“没错。”任离歌轻飘飘地说出一个让曲靖安大惊的回答,他也不客气,自己搬了一个椅子过来坐下,脸上带着似疲倦若解脱的神色说道:“这秘密我已经独自一人把守了这么多年,现在也是时候说出来了。”
曲靖安怔怔道:“宗……师兄……你也决定……”
“呵呵,”任离歌对着曲靖安笑道:“师弟,你今年五十六岁,师兄我痴长你五岁,已经六十一岁了,对这个江湖来说,你我都已经是上一代的人,又何必执着呢?”
“唉,师兄说的是,看来我之前错怪你了。”
两人这一番你问我答,像打哑谜一般,让青萝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侧头看看纪央,却发现他一脸若有所悟的样子,不禁轻轻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以唇语向他示意,问他听出什么意思来,却见他苦笑着朝曲靖安两人的方面努努嘴,回头一看,两人都不再说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禁脸色一红,略带羞恼道:“我就是听不懂你们说的嘛,看纪师弟好像听懂的样子,我就问他咯。”
任离歌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徒弟的性格还是这么讨人喜欢。正好,我也想知道,纪小子听懂了什么,说来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