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太子府中。
窗外的夜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整个太子府包裹在黑缎子似的黑夜里。
一阵风掠过,本就不甚明亮的烛火摇曳起来,差点熄灭。
太子对面前的黑衣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黑衣人细细听着,脸藏在巨大的兜帽里,看不清表情。
“是!”黑衣人沙哑的声音从兜帽底下传来,仿佛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慕容箫剑把玩着手里精致的茶杯,缓缓啜了一口:“记住,不要留下一丝痕迹。”
说着甩给他一包暗黄色油纸包着的粉末。
黑衣人伸手接过,他一摸便知,那是宫里人人闻之色变的化尸粉。
只需将粉末倒在伤口上,整个尸体都会在一炷香之内化成一滩黄水,化成的黄水极易挥发,挥发之后只剩下淡淡的香味。
那种香味,也叫断魂香。
慕容箫剑要让羽月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黑衣人便是太子的贴身侍卫之一,专门干这种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活儿。
黑衣人领命而去。
看着黑衣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慕容箫剑放下手里的茶,嘴角浮现一丝残酷的冷笑:“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最近几日,太子果然不再来烦羽月夕,难得落个耳根清净,她却忽然觉得颇为厌烦,时时想着出宫去,却终未能如愿。
一盏昏黄的油灯下,羽月夕正细细研究者一本志怪书籍,雪白的手指翻动着书页,看着投下的阴影,失了神。
慕容瑾瑜的面容又开始在脑海里跳来跳去,已经去了快半月,怎么连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太傅,奴婢为你宽衣。”白芷端进来一盆热水,笑盈盈地道,“今儿天凉,太傅莫要冻坏了身子。”
羽月夕才从思绪中挣扎出来,忽然想起慕容瑾瑜告诫她要谨言慎行,她到底还是忘记了,不知道他若知道自己如此对太子,会作何感想。
自嘲似的摇摇头,不愿去多想,看着白芷忙里忙外,像个快活的小鸟,不由得有些羡慕起来。
“也不知边关肃清了没有。”羽月夕仿佛自言自语道。
“太傅,你不用担心皇子,我们皇子啊那可是威风凛凛战无不胜的将军呢。”白芷得意道,眼睛里满是自豪和崇拜。
“但愿如此吧。”羽月夕一想到慕容瑾瑜为了救自己差点丢掉性命,就不免地担忧起来,“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白芷显得有些为难:“太傅劳累一天,就好好让奴婢来服侍吧。”
羽月夕伸了一个懒腰,才发现周身酸痛:“去热一些水,我想洗个澡。”
白芷道是太傅太乏了,洗个澡也好,便退下了。
羽月夕靠在木质洗澡桶的边缘上,全身浸泡在洒满花瓣的热水里,说不出的舒服,她支开了丫鬟白芷,一个人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莫名其妙地,慕容瑾瑜的影子又在脑海里浮现,他的威风,他的无奈,他为自己不顾性命,却只是把自己当做兄弟,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之后会怎样呢?
想着想着,嘴角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转而又皱紧眉头,大夏帝国那么辽阔,边疆远在千里之外,他应该还未到吧,只希望能平平安安,羽月夕摇摇头,驱散脑海里密密麻麻的思绪,专心地享受着寒冬里热水的温度。
忽然,屋顶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羽月夕并未太在意,但是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在她背后的阴影中,悄然静立着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缓缓拔出靴子中的匕首,一步步靠近羽月夕。
直到距离羽月夕还剩两尺之时,他左手准备捂住她的嘴,右手提刀准备一刀封喉。
羽月夕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冷冷的目光,身上的香味骤然浓郁,她心里一惊,转过身去。
背后却空无一人,只有自己的影子!
她摇摇头,苦笑一定是自己今天太累了,都产生幻觉了。
那黑衣人早已跃上房顶,他怎么也不会忘记刚才令人血脉喷张的那一幕,那藏在鲜红玫瑰花瓣下的胴体,竟然让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面红耳赤。
“废物!”
慕容箫剑冲着面前的黑衣人吼道。
那黑衣人也不辩驳,只是静静地垂手而立,心中却犹未平静下来,羽月夕那雪白的身体一直在脑袋里晃悠。
仿佛想到了什么,慕容箫剑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不按本宫说的做?”
“我不杀女人。”黑衣人简单的五个字,让慕容箫剑的眉头皱得更紧。
“你说太傅是女人?”
“千真万确。”
那雪白的肌肤,隆起的胸脯,引得黑衣人再次面红耳赤。
慕容箫剑重新坐回椅子上,沉思着。
不一会儿,仿佛所有疑点都被想通,但又不敢相信。
“你下去吧。”慕容箫剑道,“另外,本宫不希望断了她的消息。”
“遵命!”不知为何,那漆黑的兜帽下平时坚毅又冷酷的嘴唇竟泛起了一丝笑意。
黑衣人去后,慕容箫剑朗声大笑:“哈哈哈,天下终归是我的啦!爹!娘!孩儿总算等到这一天啦!”
冬日渐寒,已是隆冬时节,而隆冬时节最盛大的节日,就是年末的朝圣节。
朝圣节自开国皇帝开创以来,便一度成了整个大夏帝国民间最隆重的节日之一,朝圣节当天,每个人都穿得雪白,只有各个城邦选出来的圣童身着大红衣袍,代替神灵接受万民的祭拜。
看着宫里平日的彩色帘子都被拆下,换成了纯白色,羽月夕感觉很是纳闷:“这是宫中出了什么事吗?”
白芷噗嗤一笑道:“太傅一直在漠北,对帝都的习俗不了解也是自然的,这并不是哪家办丧事,这是咱们要过朝圣节啦!”
“朝圣节?”
“对啊,家家户户都要素衣朝圣,感谢神灵庇佑。”白芷一脸欣喜。
“也好,白芷,你收拾收拾咱们出宫散散心吧。”
这段时间在皇宫中可把羽月夕憋坏了,深宫之中无半点生活滋味,偶尔还要面对慕容箫剑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好不容易碰上这样一个好机会,她当然不愿意轻易错过。
白芷收拾妥当之后,带了几个下人就出宫去了,因为羽月夕是太傅的缘故,也并未受到阻拦。
帝都大街,好一派热闹的景象,街上人人穿着白衣,穿流在漫天的飞雪中,各大酒楼也纷纷装饰起了白花,市集里人潮涌动,人们摩肩接踵,商贩的吆喝之声不绝于耳。
转过街角,羽月夕远远看到一群人围在一座酒楼门口,看上去热闹非凡。
走进一看,才发现是一群人在听一个说书先生在说书。
“嘿嘿,这下可不得了,皇子施展神威,呼地一伸手,就从先树上摘下了一片金叶子,那金叶子本是神物,配上皇子的神威,只一剑,就把那为祸三界的妖怪砍成两截。”
那说书先生抚尺一震,众人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般发出一阵欢呼。
“我说,当今太子贤明厚德,皇子虽勇武,但将来执掌天下的可是太子爷。”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不屑道。
那说书先生把眉一横,道:“这位公子此言差矣,我本讲的是上古时期的故事,公子切勿对号入座。”
羽月夕听得皇子二字,心下一震,不觉脱口而出道:“不知先生以为当今皇子如何?”
众人听得她不问太子反而问起皇子,不由得有些诧异,但又好奇这说书先生的回答,纷纷转头倾听。
那说书先生深深望了一眼羽月夕,见他举止优雅,面容秀美,以为是哪个富家子弟,微微一笑道:“当今皇子,剑术无敌于天下,更是勇武非凡,宽厚爱民,将来定会是一方百姓之福。”
最后一句显是不想得罪太子而故意把天下百姓之福改成了一方百姓之福,羽月夕暗赞此人好生精明,料想多问无益,便拉着白芷走了开去。
“太傅,你看,百姓很是忌惮太子啊。”白芷嘟哝道。
羽月夕笑笑:“小丫头,你哪儿知天下大事,民心所归,天下所归,这是自然之理,休要胡论。”
白芷不愿听羽月夕的说教,撇撇嘴道:“知道啦,反正我们皇子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羽月夕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但心里却甜丝丝的,连一个小丫鬟都这么崇拜,慕容瑾瑜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啊。
临近午时,大雪渐渐停了,从帝都中心大街上走过一大群身穿白衣的人,他们默默走着,为首的八人肩上却抬着一个鲜红的轿子。
“太傅快看!圣童!”白芷雀跃道。
那大红轿子所到之处,行人纷纷避让,表情虔诚而严肃。
“他们要去哪儿?”羽月夕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大红轿子问。
“当然是圣庙啊,人们就是在圣庙祭拜圣童的。”
“远吗?”
“就在帝都里,离这里就两里地吧。”白芷听出了羽月夕话里的意思,“走吧,太傅,咱们也去凑个热闹许个愿。”
果然不出所料,圣庙外面已是人山人海。
远远望去,那大红轿子在门口停下,从上面下来个衣着红衣的七八岁孩子,那便是圣童。
羽月夕苦笑:“你看,咱们排到天黑也见不到圣童啦。”
白芷笑着摇摇头,学说书先生的话道:“先生此言差矣。”说着从腰间煞有介事地摸出一块令牌,上面大大的两个漆金大字,慕容。
原来是皇宫里的令牌,令牌一出,排队的人果然纷纷避让,没多久白芷就拉着羽月夕挤到了最前面。
“你这也太招摇了吧?”
白芷吃吃笑道:“太傅,你总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难得来一次,这根本不算什么的。”
羽月夕对这个古灵精怪的丫鬟简直没有办法。
不一会儿,那圣童受礼之后,双手在面前的圣盆里浸了一下,便拿出来,缓缓道:“朝圣开始!”
羽月夕和白芷忽然感到身后一整汹涌,人们你推我拉,纷纷想成为第一个接受祝福的人。
很不巧,羽月夕感到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险些摔倒下去,她用力站定,发现自己面前就是那圣童扬起的苍白的脸。
那圣童对她扬扬手,示意她坐下。
羽月夕端端正正坐在他面前,看着他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嗯,许个愿吧。”那圣童淡淡道。
羽月夕像小时候过生日一样,双手合十,缓缓闭上双眼,许个什么愿呢?
第一个出现在脑海中的就是慕容瑾瑜那张明媚的脸,不知不觉嘴角已有笑意。
许完愿,满足地站起身来,那圣童递给她一个木质项链,道:“姑娘,你非凡人,这串项链,定要贴身而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