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东家往西看,一家一个摆话蛋。
农村人把说话叫摆话,摆话蛋也是一个级别,相当于家庭说话冠军。
摆话蛋是男人的专称。
我仔细想了一下,摆话蛋都是瘦人,因为一天天摆话,可能也会耗费很多精力,有的早晨一出家门,就伸懒腰,打哈欠,睡了一夜了也没休息过来。
人都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摆话蛋只有遇到另一个摆话蛋才会兴奋得两眼放光,嘴唇也像刚抹了润滑油一般红润起来,揣在袖子里的手也像抽芽的树枝,在风里不停地摆动着,嗓子也不由自主地咳嗽几声,就像戏台上那唱戏的,先啊啊几声。
摆话蛋摆话的内容和闲话老婆不太一样,张家长,李家短的,有的和现实生活不太搭界,有的类似幽默小品,有的类似于民间传奇,有的则是生活中的一些趣事,各有所长,各有所好,也各有各的听众。
摆话蛋一个人守着几个听众,有点像单口相声,说得人也没多少精神,语调也低,如果再有另一个摆话蛋加入,就有如多了一个捧哏的,你来我往,气氛就热闹了许多,如果再来一个摆话蛋,就有点像演小品了,各亮各的绝活,听众里也会笑声不断。
我村有个叫柱子的,就是有名的摆话蛋,长脸,眼睛向外凸着,爱眨眼,牙齿也长在嘴唇之外,永远装不进嘴里去,因为爱摆话,队长让他在外面跑业务,当时我们村有个明胶厂,有一天他到县城跑销路,他一个人骑着车子这个没劲呀,车子左摇右晃的,连骑车的劲也没有了,正在他打算坐下休息一会儿的工夫,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骑车从他身边路过,他马上来了精神,说:“大哥去哪里呀?”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柱子,说:“回家!”
柱子说:“正好,咱一块走吧!”
柱子紧蹬几下车子,追上那人,扯东拉西地就和人家摆话起来,说谁家生的孩子没有屁眼,光吃不拉,那肚子憋得鼓鼓的,孩子光哭,没办法就去医院人工开了一个,人工开的口没弹性,不敢吃主食,只吃流食,怕便秘。后又说有一个男人三条腿,两条腿走路用,走路走累了,就把另一条腿从裤子里搬出来,像放凳子一样,放到地上,能坐在上面休息。
那人只是听着笑,并不接话,柱子摆话的就更上劲了,说有一个人会气功,一天摆场子表演刀枪不入,等他运好气,有人把刀抡圆了向他的肚子砍去。
那气功师脱了上衣,露出鼓鼓的肚子,又使劲束紧黑布条的腰带,来个骑马蹲裆式,两手使劲向前伸,开始运气,不一会儿,那气功师的脸就憋得黑红黑红的了,眼珠子也憋得鼓鼓的,那抡刀的看他运得气够足了,抡刀就砍了过去,就在那刀将要砍到气功师的刹那,气功师的脑盖骨“嘭”的一声飞上了天,气功师倒地身亡,原来他把该运到肚子上的气运到头上去了。
“还有,还有……”柱子那个兴奋呀,因为他从来没摆话过这么痛快,那人下了车子,笑呵呵地说:“还有什么呀,我到家了,你去哪里呀?”
柱子说:“我去县城跑业务呀,这是到哪里了呀?”
那人就说,现在到市里了,县城都过了一百多里地了。当时已经中午了,那人看柱子除了爱摆话也没什么坏毛病,就留下他在家里吃饭。
这人有个妹妹,二十三四岁了,圆脸,五官都不少,就是眼有点向下凹,有点像长在深坑里一样。皮肤挺白,就是雀班大点,像在脸上贴了部分雀蛋皮。
柱子本来也不好看,再加上又是个摆话蛋,游手好闲的,没人肯把闺女嫁给他,快三十了,还是个光棍,那人就问柱子愿意娶他妹妹吗,柱子一个农村人,一下子娶了个市里的,虽说是个菜农,也好比老鼠找了一个蝙蝠,人家怎么也算是个“空姐”呀!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柱子娶亲的前几天,我村的另一个摆话蛋,主动跑到柱子家去,问柱子他娘,说:“婶子,俺柱子哥以后还回来吗?”
柱子他娘说,不回来了,市里多好,听柱子说,市里的房子有的叫楼房,比村口那棵百年老树还高呢,茅厕也在屋子里,在屋里吃,在屋里拉,特别方便!
摆话蛋听了,就去找队长,也要当业务员,队长说,说说你会摆话什么,这个摆话蛋就像面试一样,摆话起来,什么四大软,什么四大硬,什么四大痛快,都是荤素搭配,没一个是能摆到桌面上的。队长就说,咱俩拉拉手吧。
拉手是农村买卖人之间谈价的动作,队长先摸了摆话蛋两个手指头,又攥了一下他的手,意思对方是二百五,说,你是这个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