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读过这样一副对联:命苦不如趁早死,家贫无奈做先生。记不得是谁写的了,更记不得是在哪里读到的。但这副对联的内容却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欲忘不能。究其原因,我那时正在“做先生”,正正经经一教书匠。故此,其他于我无关的东西都如过眼云烟,独留下“做先生”这共同的感慨。
这副对联,哀叹命运的不济,在穷得无可奈何之时才去做了教书匠,但凡有一点点办法,有一条路可走,也不干这行当的。这就更进一步证明了“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这句古语的真理性。记得小时候,我曾把它说成是:“家有两石粮,不当孩子王。”奶奶一旁纠正道:“不是两石,是二斗。”两石本已不多,合现在的计量单位是四百千克,顶吃大锅饭时两个人一年的口粮。可是偏这编格言的吝啬得很,连毛算两个人的口粮也不给,只给你二斗。二斗是四十千克。四十千克是粮食定量时,一般职员两个月又十八天的口粮。也就是说在什么也没有的情况下,只坐吃山空可吃两个月零十八天,可谓不多也!两个月十八天吃完之后又吃什么且不管,喝西北风也好,吞东北雪也好,没人为你想得那么周全。然而就这两个月又十八天的活路也不当那“孩子王”。可见孩子王这差使是多么的等而下之,多么的令人深恶痛绝啊!
难怪没有人爱当老师,老师的地位在老祖宗时就被贴了廉价的标签。而今虽然全社会都奋起呼吁重视教育,把教师的地位提到什么什么水平上来,却还是稳不下老师那颗“不当孩子王”的心来。说起来真该埋怨老祖宗,你老祖宗只知“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却不体谅“树人”的艰辛。否则,为“树人”者冠以高高的头衔,俸以厚厚的薪水,尊重他们,器重他们,然后将这生成一种不可或缺的传统基因,化在中华民族的血液里并遗传下来,教师这个行当怕是抢着来做了吧!
说起来惭愧,我便是那千千万万个“孩子王”中最想“不当孩子王”者之一个。岂止是想“不当”,千方百计来不当。尽管上课时也兴致勃勃地尽职尽责,论古道今,而下得课来,便厌恶之极,乃至烧香拜佛,欲一卸“孩子王”之恶任而后快。
殊不料,我的“不当孩子王”的愿望在一天之间变成了现实。
回学校取东西时,走进校园,我才意识到这回是真的“不当孩子王”了,这次离开校园,就是与讲坛的永别。不知怎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缕难以言表的感情。是留恋?是失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教室,这教室里那矩形领地再不属于我了。我再也没有权力说:“同学们,请把书翻到第×页。”我再也没有资格说,今天我们学习《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拿来主义》、《改造我们的学习》、《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了。这是真的永别了,真真地,活生生地永别了。
我一个个数着我上过课的教室,默念着教室里所讲授的课文,和那些熟悉的名字……课堂上每一个能忆起的镜头都成了我珍贵的回忆。
当然,这都是前几年的事了。近几年,教师的境遇有所好转,一改过去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状态。改行的教师也少了许多,有的教师还许下了“一辈子不改行”的诺言,这在过去几乎是不曾听到的。当教师的确很辛苦,旁观者的所见所闻,远不及当教师或当过教师体会得深刻。所付出的与所获得的能够达到一种平衡,这是最基本的待遇,也符合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的原则。不过,这些都与我毫无干系了。
上课也有瘾,我有时也真想过过上课的瘾,曾经有一个群众团体要我给讲一课,我答应得好好的,也准备得好好的,谁知到了那一天,捎话人阴差阳错地把话捎了过来,致使我失掉了一个机会,一个过上课瘾的机会。正像人们所说,失去的,才觉得珍贵。对于我,上课的权力,大约是永远地失去了。
春天是美的,色彩绚烂:春天是动的,彩羽翩翩。你正值春天一般的年岁,快展开理想的彩翼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