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伟的朋友在C国雪罗岛有一处庄园,庄园内种着大片的粉色玫瑰,七月份开得正旺盛,幽香四溢,含粉凝露。
庄园里还养了一窝兔子,雪白墨黑,一团一团在草地上翻滚,卫君宁拔了把草,它们便扭着圆滚的小身子跑过来啃她手中的草,一点都不怕生。
李方伟瞧得有趣也走过来,未等他靠近,一窝兔子就做鸟兽状四处躲藏起来。
李方伟立刻黑了脸,心里觉得尴尬,不信邪地追过去,兔子们四下逃窜,钻回到上锁的铁笼子里,一个个瞪着水灵的红眼睛瞧他。
李方伟一扭身,淡定地说:“这些小东西太怕生了。”
卫君宁笑起来,恰如清风拂过心田,温柔恬淡,李方伟发现她笑起来很好看,有种能平复焦躁的魔力,不由得对她生了几分好感。
“你饿了吗?”
“嗯?”卫君宁盯着兔子随意说道:“还好。”
“哦,那你在这陪着这群东西玩吧,我去做饭。”
卫君宁愣了一下,讶然地问:“你会做饭?”
李方伟笑了笑,神态自信而张狂,“大厨水平,包你吃完了就不想下家了。”
卫君宁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下,扔掉手中的青草,柔声说:“一起吧。”
李方伟围着围裙,手下利落地洗切蒸煮,神情专注而认真,卫君宁看着他,不由得有些恍惚——
卫城宽是个厨师,能将一颗干巴巴的萝卜做出肉的味道,小时候她最期盼的就是爸爸下班,因为爸爸会从酒店里给她带来不同的糕点,个个都很好看很甜。
她最喜欢看卫城宽在厨房忙碌的样子,锅里煮着她喜爱的各种美食,氤氲的热气在小小的厨房迷漫,温暖着厨房一大一小二个人。
她会抱着卫城宽的腿撒娇:爸爸,我饿了,什么时候好?
卫城宽就会用一只手臂抱起她,从锅里夹着能下口的东西先让她解馋,生活那样温馨美好。
可是母亲不喜欢,母亲讨厌油烟的味道,讨厌卫城宽身上不能免除的油汗味,卫君宁一直记得她紧拧的眉,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
李方伟将爆葱里脊盛放到盘子中,一抬头却看到她泪流满面,一脸的酸楚与哀伤。
“你怎么哭了?”
卫君宁猛然回过神,抬手擦了下眼睛,笑了笑,伸手去接盘子,低声说:“油烟味太重了。”
“之前你不是经常做饭吗?没见你怕油烟味。”
李方伟拧眉,卫君宁失笑,没再说什么,端着盘子送到客厅。
李方伟的手艺的确很好,真的如他所言大厨的水平,他这样的家世,在家里又百般受宠,竟然能做得一手好菜,让她很是刮目相看。
李方伟注意到她表情中的困惑,夹了一颗肉圆给她,脸色不由地黯淡下来,苦笑着说:“你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做饭吧?”
“……”
李方伟自顾说下去,低着头黯然地说:“方北的口味非常挑剔,她被我和方家所有人宠着,不合口味的东西一概不碰,到最后担忧的都是我。于是我去报了厨师班,她想吃什么我就给她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吃我就什么时候做。”
常常是她在酒吧跳舞跳的累了,回来累得没胃口却在半夜饿醒过来,于是他就一个人到厨房给她做饭,做好了端到楼上送到她嘴边。
当初他以为二人会这样走一辈子,所以他从来不觉得辛苦,习惯宠着她,习惯为她起早贪黑地忙碌着,即使现在二人分开了,他也不曾后悔当初的付出,只是难免有些心酸。
李方伟想得出神,直到一筷子里脊肉落到他碗里,卫君宁看着她,眼里的担忧都是小心翼翼的,李方伟笑了笑,低下头默默吃饭。
这天下午,C城飘起绵绵细雨,天空是清凉澄净的灰色。
卫君宁在内室整理笔记本上的随笔记录,半个小时后才出来,李方伟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睡着了。
李方伟睡得很沉,眉宇间拧出一道褶皱,这几天他脸上一直带着笑,带她在C城各处游玩,偶尔会一个人默默地发呆,看似已经走出方北带给他的阴影。
她没告诉他,他每晚做梦的时候都会喊着方北的名字。
想把一个人从心底拔出,有的人会用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而他的性格——
她想他可能永远都走不出去,到底也是个可怜的伤心人……
卫君宁在心底叹了口气,起身到屋里拿了条毯子出来,轻轻地盖在他身上,这样清凉的风或许能让他的梦因此美好一些。
卫君宁撑着伞走出门,带着细碎雨珠的青草温柔地滑过她的脚面,微凉的湿意透过肌肤,她走到那个盛着兔子的大铁笼子前,小东西们挤在一处发抖,卫君宁将伞倒放在地上,将兔子一个一个放到伞面上。
她将兔子拎到房间里,放到地毯上,到浴室拿了自己的毛巾给它们擦湿濡的绒毛。
小时候她最喜欢兔子,可是母亲嫌太脏不让她喂养,七岁生日的前一周,母亲平静地提出离婚,她向往的生活是高雅洁净的,一个厨师显然不能满足她的愿望。
生日的那天晚上,卫城宽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二只兔子放在口袋里,一黑一白,只有她巴掌大小。
卫城宽说:宁宁,爸爸没能留住妈妈,以后有兔子和爸爸一起陪着你,好不好?
他说的时候努力克制,却还是泪流满面,他一直在努力赚钱,努力让孟兰满意,可是到底也没留住她,那天的眼泪,是他压抑了多年的无奈与酸楚。
七岁的她已经懂得人世间的哀伤无奈,抱着兔子乖乖地点头,然后抱住他帮他擦眼泪。
那对兔子陪了他们六年,最后病死在笼子里,可是那时候她还有爸爸陪在身边……
卫君宁不知什么时候哭了,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指尖勾着一盒抽纸,她抬起头,对上他困惑的眼眸,不由的笑了笑。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看到她流泪,李方伟不懂她的悲伤,却不由得被感染,二个人坐在地毯上各自伤怀。
“方伟,我们回去吧,我想我爸爸了。”卫君宁低着头轻声说。
他一个人躺医院里一定很孤单,她也觉得很孤单……
“嗯,我们明天就回去。”
李方伟轻轻点头,拿过毛巾将一窝兔子兜住胡乱蹂躏着,兔子们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挣扎不休。
“轻一点。”
卫君宁从他手下救回兔子,轻揉地擦拭,兔子们在她脚边翻滚着偎在一起,她神情温柔恬静,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眼中再容不下其它。
李方伟注视着她,不由的失了神,真是个奇怪的女孩,他从来没见她这样温柔安静又藏着数不尽哀伤的女孩。
“你喜欢这些兔子?喜欢我们就都带回去。”
卫君宁手一顿,小心地说:“那我要二只带回去行吗?”
“行啊,你全要都行。”
卫君宁看着偎成一团的小东西们,有些不忍,“……还是算了吧,别让它们分离了。”
屋外的雨势渐大,灰暗的乌云压下来,阴沉的像是随时能将天地间的一切吞噬一样。
李方伟躺在床上,枕着手臂看电视,卫君宁坐在床上看书,自从那晚二人发生过关系后,李方伟再也未逾越过,或许他也知道他们彼此都需要时间来适应现在的夫妻关系。
李方伟无聊,胡乱按着电视频道,时不时看一下卫君宁,卫君宁安安静静地看书,似乎很投入,事实上她确实看得入迷。
这是一部很有名的推理小说,构思新颖,悬疑重重。
李方伟有些不满,二人虽然和恩爱甜蜜这四个字不沾边,但她也不能这样无视他吧?
他一抬手将书拽到自己面前,先去看封面——
“一支钢笔?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李方伟嗤之以鼻,卫君宁虽然不悦被他打断,但还是好脾气地将书简单介绍给他听。
“好像挺有意思的,我看看吧。”
“嗯。”
卫君宁准备起身重新拿一本书,李方伟一把按住她的手,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习惯别人陪我一起看,我们一起看。”
“……”
于是二人看同一本书,卫君宁已经看了一小半,还要陪着他重新看过,而且她多年养成快速阅读的习惯,他的速度实在太慢,不过她还是耐心地顺着他的节奏。
李方伟看得入迷,卫君宁却是扛不住了,慢慢靠在他肩上睡着了,李方伟正看到惊险处,她毫无预警地靠过来吓了他一跳。
“喂,你别睡啊。”
刚看到变态杀人狂剥皮吃肉,他正背脊发寒发凉毛骨悚然,用力推了她一下,卫君宁睁开眼,困倦地往床上倒去。
“喂!你怎么不守信用?说好陪我一起看的!”
“明天再看吧,都快十一点了。”
可是他还没看到凶手……
李方伟不好意思说自己有点恐惧,现在精神气十足根本睡不着,他将她拽起来迫她一起看,卫君宁坚持了半个时辰又睡过去。
外面雨声哗哗,冷风卷进屋内,白纱窗帘飘荡起舞,和小说里的情景惊人的相似……
突然椅子颤动了一下,李方伟惊出一身冷汗!
他抬手推了推卫君宁,卫君宁翻了个身不理他,睡得香甜,他小心地探出半个身子,一团黑绒绒的东西从椅子下面钻出来。
原来是兔子!
吓死他了!李方伟松了口气,兔子红通通的眼睛盯着他,他心又提起来,大晚上兔子眼睛真不能看,太他妈诡异了!
“不讲义气没道义的女人!”
李方伟钻到被子里,又忍不住拿出小说翻看,翻了二页觉得全身飘乎太没有安全感了,他想了想小心地将卫君宁抱到怀里,怀中有人他的心终于安了几分,又去翻看小说……
清晨,阳光暖暖地洒进来;
卫君宁站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在床上手舞足蹈的男人,李方伟表情痛苦扭曲,手在空中挥舞着,脚还无意识地乱蹬。
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竟然挣扎成这样。
卫君宁迟疑着要不要叫醒他,做噩梦是件很痛苦的事,她心有不忍,上前拍了他一下,李方伟睡梦中拽住她的手,一个鲤鱼打挺弹跳起来将她压在身下。
二人的心跳剧烈地抵触躁动,李方伟彻底从噩梦中惊醒,重重喘息几声,将脸埋在她肩上。
“那书太吓人了,我一晚上都梦见自己被人剥皮烤成串烤烤的油光金黄的。”
“……”
卫君宁忍俊不禁,抿着嘴浅浅笑着。
李方伟咳了一声,松开她,正色道:“我最近压力太大了,你懂的,其实那书还好。”
“嗯。”
卫君宁点头,坐起身来,李方伟直觉她在笑话自己,于是加重语气又澄清了一次,“你不要笑,你肯定觉得我是被书吓的,但是你觉得可能吗?我身高一八一人高马大的,可能会被恐怖小说吓到吗?”
“好啦,我知道你胆子大。”
卫君宁低下头偷笑,李方伟知道她在敷衍自己,忍不住又声明了几句,发现没什么效果只能闭嘴。
心中生着闷气,一路拎着行李箱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