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再不舍,到底还是迎来了入宫的日子。
我辗转难眠,索性抹黑起来,正点了烛火打算悄悄梳妆时,敲门声响起传来樱桃的声音:“阿姐,是我。”
前天夜里爹娘就将樱桃正式认作女儿,冠以姚姓,姚樱。
我握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黑发,道:“进来吧,门没锁。”
樱桃推门进来,烛光下她的眼圈还是红红的,自前天夜里她的眼泪似乎就没断过,动不动就落泪,所以一整天眼圈都是红通通的。她将端着的烛台并排放到我房间的烛台旁边,两只蜡烛熊熊燃着光,将不大的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她拿过我手中的木梳,一下一下温柔的梳理着我垂在身后的长发。
“阿樱,你已经不是丫鬟,不必伺候我了。”我看见镜中的她低垂着眸,极其认真的梳理着手中黑发。
“就当做妹妹的为姐姐梳头罢。”她弯了弯唇角,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阿樱听说每个出嫁前的女子都会有人为新娘梳发,梳到发尾——”她手中的梳齿顺着发丝,从头顶滑到发尾:“长长久久。”
“我又不是……”我有些哭笑不得。
她突然抬眸,与镜中倒映出的我对视:“阿姐,杏花堤下那个惹哭你的公子就是那个皇帝吧?”
我无可辩驳。
“阿姐,你喜欢他,所以去救他,还要跟他入宫。”
“阿姐,你不会回来了,对不对?”
“阿姐,你会嫁给他吧?”
我没有回答,她也没有让我回答得意思,两人沉默着。她只是认认真真,将我的发一丝不苟的盘起。她指头灵活得很,这次为我梳发却花费了很长时间,似乎将我每一根发丝都妥帖的安顿在它应该待在的位置才肯罢手。
还未等她为我戴上发饰,我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对锦盒,递给她其中一个。“这是我在天琢坊打的两枚金簪,是一对儿。”我打开我那个锦盒,金簪簪头打造成半截樱花枝,簪头盛开着几朵五瓣樱花,但似乎是从中截断的樱花枝干,带着意犹未尽的韵味。
她打开她的那个锦盒,也是一枚樱花金簪,簪头是樱花枝干的顶端,枝头缀着一簇盛开的樱花,一团喜气的模样,烛火下流转着柔和内敛的金色光芒。
我将我的那支稳稳簪入乌黑光滑的发髻。又将她捧在手心的簪拿起,簪入她的发髻。她红着眼,瘪嘴忍泪,一副泫然欲泣又努力忍住的可怜巴巴的样儿。
我咧嘴笑了,眯眼揉乱她头顶的发:“这是阿姐送给妹妹的见面礼。”
她终于没忍住,“哇”一声又抱着我大哭起来,口齿不清的说:“我会代阿姐照顾好爹娘,会好好听话,不惹爹娘生气,我会和阿姐一样好学懂事,帮爹爹经营医馆,帮娘亲烧菜做饭……”
“哎好了好了,你的鼻涕都要蹭到我衣服上了。”我强做欢笑,一边吸着发酸鼻子一边别过脸。
天边才现了一丝亮光时,卫时已经带着数十个侍卫在医馆门口候着了。娘去开了医馆大门请人进来,端上热茶招待。据说爹爹一直躲在房中,不肯出门。
我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到了医馆正堂,卫时站起身:“姚姑娘准备好了的话,即刻便可出发。”
环顾一圈,侍卫皆是肃穆的表情。目光落在娘亲和搀扶着娘亲的阿樱两人身上,四目交汇时,娘亲不由探身往前挪了一步,却还是止住了脚步。
总是对我一脸关心和担忧的娘亲,此时只是紧抿着唇,目光沉稳:“姚儿,照顾好自己。”
我亦点头回应:“我会的。”
随后我移开目光,看向卫时:“卫大哥,我准备好了。”
卫时看一眼直直立在一旁的娘亲,点头:“那出发吧。”
于是我踩着春日清晨弥漫的微凉薄雾,在天将明未明时踏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我坐上马车,紧紧抱着我的包袱,在马车轱辘向前时转身从马车车厢后面的小窗看去。爹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天亮前浮动着幽幽浅蓝色空气的空旷街道上,凝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探着脖子张望,在一瞬间我发现了他们老态龙钟的疲态。
阿樱拿着两件厚衣走出来给二老披上,也静静看着越来越远的马车。
然后,距离太远了,我逐渐看不见他们脸上的表情,看不见他们的神态,直至缩成一个小点,直视连小点都消失在我的视线。
我转过僵硬的身,将头埋进还带着家中气味的包袱,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