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溪与张尹之商定的结果是,让宫犹翎命令南宫将军暗中监视梅家人与秦相卿,次日上朝前,卯时未到,张尹之便早早赶入宫中,将两人商定的结果告诉她,所以现在,政事殿中只有她、小煜子和南宫将军。
昨日在活水湖中捞鱼,夜里亥时还在陪花枝美人用晚膳,到了子时才睡下,卯时又起来见了尹之哥哥,歇息不足三个时辰,这会儿宫犹翎正困着,张尹之说的话,她也不甚明白,何况官场上之人,尤其是这些老臣,作为新王,她真不知该如何打交道。
南宫将军跪在玉案前,她站在玉案后,打了个哈欠,挥袖道:“爱卿免礼,赐座。”
小煜子示意宫仕送凳子,南宫将军虽是老臣,却从不居功自傲,何况现在年纪渐长,已是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南宫乐衍已经几乎代替了他在朝中的位置,只是八位贵胄中,将军诗氏镇守边关,南宫乐衍、南宫乐止都不在都内,朝上不能无人,他只好每日上朝。
南宫将军自知行事低调,也从未有过逆反之心,先前三部执事弹劾之事一出,他便有了辞官之心,只是当时新帝陛下对自己的信任让他无法将辞官的话说出口,何况将卫白氏的鼎力支持,官在位尚不能让子孙听话,只怕辞官之后,更是无法降服南宫乐衍。
他在凳子上坐下,宫犹翎也不打算和他打哑谜,南宫将军看起来和蔼可亲,应该好说话,何况还有上回三部执事之事,当时自己那么偏袒他,他想必也是察觉到了的,她开口道:“南宫将军,朕今日叫你前来,是有一件是要交给你去办。”
南宫将军颔首称是,“老臣明白,陛下吩咐的事,老臣会办好的,不过……老臣也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首肯。”
果然不愧是官场中人,自己还没有说话,他就知道自己要说的是什么,宫犹翎心道,还好自己没有绕弯子,否则可就班门弄斧了,她直接了当,“将军请讲,只要朕能办到的,朕就一定答应你。”
南宫将军起身行礼,上前一步,看了一眼小煜子,因为张尹之说此事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宫犹翎在南宫将军进来之时就将所有的宫仕全都遣了出去,见南宫将军似乎有些忌讳小煜子,宫犹翎安慰道:“将军放心,小煜子是朕的亲信,将军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南宫将军犹豫片刻,才慢慢开口道:“陛下,老臣已过半百之年,到了该告老还乡的时候,老臣想辞官,让犬子世袭这将军之位,还望陛下首肯!
他的儿子……
宫犹翎想了想,南宫乐衍、南宫乐止,听说是双生子,小煜子曾经提过,南宫家有一怪事,世代双生子,世袭将军之位之后,世袭之人必定战死沙场,由另一位接任将军之位,他国不知,只知南宫家军,难守难攻,所以数百年来,从未有哪国敢真正与大宁开战。
如此说来,南宫将军,也该是有同胞兄弟的,宫犹翎想了想问,“由谁来世袭将军之位?”
听陛下这么问,他就放心了,看来陛下已经默许了这件事,新帝陛下虽是民间公主,处理事却丝毫不必皇子登基差,他答道:“回陛下,按照规矩,应当是有南宫乐衍继任大将军之位。”
宫犹翎正欲点头,他又道:“陛下,老臣还有一个请求。”
先前从未与南宫将军这样打过交道,她微微讶异,将目光投向小煜子,小煜子对她颔首,她会意道:“将军请讲。”
南宫将军长叹一声,道:“陛下想必知道老臣长子乐衍与将卫白氏女白苍岚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偏偏这二人都是强硬的性子,岚儿被先帝陛下封了少将卫,衍儿却偏偏不肯她在军中,两人明明互相喜欢,却至今不娶不嫁,老臣往陛下成就这段姻缘。”
这两人的事,宫犹翎先前听小煜子说过,不过,强扭的瓜不甜,他们不肯成亲,自己虽是陛下,总是不好强娶强嫁吧!她面露为难之色,这件事,她也很想帮忙,只是这个忙,不是那么好帮的,“将军,婚娶之事朕……”
南宫将军眉头微皱,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小煜子便开口道:“陛下,南宫将军只是希望陛下能让二人放下隔阂,重归于好,其实,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赐一场御婚,两人不就是顺理成章在一起了嘛!”
宫犹翎斜睨他一眼,这个蠢奴才,就会出馊主意,当初跟自己说,一道圣旨让张尹之乖乖进宫,现在又说赐婚,男女之情岂是这样强迫的出来的?虽说白苍岚与南宫乐衍算是两情相悦,不过到底不是两人都情愿,就算是赐婚成亲,只怕两人连互相的喜欢,最后都被自己给搅和了。
感觉到陛下看自己的目光不对,小煜子赶紧闭嘴,谁知南宫将军却附和道:“公公说的对,只要陛下一道圣旨,让两个孩子成亲,迈过这道坎就行了。”
小煜子不懂,怎么南宫将军也不懂?宫犹翎想了想,道:“将军若是真想白小姐和小将军在一起,不妨问问两位的意思,朕听说,白小姐不愿放弃少将卫之职,而小将军却希望他的娘子是相夫教子的寻常女子,若是朕强行让两人成亲,只怕不是成就了这场姻缘,反倒是毁了这场姻缘。”
南宫将军的眉头越皱越深,最终长叹一声,“也罢,陛下言之有理,是老臣考虑不周。”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军印放在玉案上,后退两步,道:“这是南宫氏的军印,有它便能调动南宫家所有的军队,陛下想做什么,老臣必肝脑涂地,老臣恳请陛下,即日召南宫乐衍回都,世袭南宫家镇国将军之位。”
连军印都一并交出了,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宫犹翎起身道:“多谢南宫将军,小煜子,现在就派人传旨,南宫乐衍,速回都内!”
“是,陛下。”小煜子领旨退出政事殿,宫犹翎又南宫将军道:“将军想让小将军和白小姐成亲,朕答应将军,会帮将军,不过能成与否,还要看两位的缘分了。”
南宫将军一愣,本以为此事不成,却没想到陛下会这么说,慌张下跪行礼,“多谢陛下成全!”
宫犹翎绕过玉案将人扶起,“将军不必多礼,没有南宫氏便没有大宁的今日,若是小将军不娶妻生子,大宁如何长享盛世?”
南宫将军起身,连连点头,“臣等愿追随陛下,追随大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犹翎将人搀起后,回到玉案后去坐下,挥袖道:“将军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老臣告退!”南宫将军躬身行礼,退出政事殿。
南宫将军一走,宫犹翎就想起来,自己这个大话说早了,两人都只有数面之缘,两人之间的事,也都只是听来的传言,传言不可信,多半不真实,自己对张尹之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还去插手旁人的事。
她长叹一声,倚在椅背上,小煜子正传令回来,一进殿内,便听到陛下一声长叹,赶紧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南宫将军怎么走了?”
宫犹翎抬起头,目光示意他桌上的军印,道:“将军连军印都留下了,你一会儿派人将军印送到太傅府去给张尹之,唉……我方才答应了南宫将军,一定会想办法帮他撮合南宫乐衍和白苍岚,唉……”
小煜子走近玉案,拿起玉案上的军印,道:“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会一桩婚,陛下答应了南宫将军是好事,陛下又何必苦恼?”
宫犹翎一下子坐起来,指着小煜子,“你说得轻巧,难不成真让朕一道圣旨下去,逼他们成亲吗?强扭的瓜不甜,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他们虽然两情相悦,但是一直不娶不嫁,若是一道圣旨便能解决的事,先帝早就一道圣旨下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小煜子若有所思,“陛下说得对,不过,奴才觉得,陛下可以试试,给白小姐和小将军都下一道圣旨,给白小姐的圣旨上就说小将军已经答应了陛下,若是白小姐不想嫁,可以抗旨不尊,同样的,给小将军的圣旨上就说,白小姐已经答应了陛下,若是小将军不想娶,可以抗旨不尊。”
宫犹翎缓缓起身,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一巴掌拍在玉案上,道:“好你个小煜子,还有点机灵,这样一来,既不是我逼他们,也能让他们消除隔阂,只是,如果他们真的抗旨不尊,该如何是好?”
小煜子摊摊手,“若是真抗旨不尊,就说明二人并非如传闻中所言,那般相爱,那陛下就没有必要非得撮合两人在一起,不过以奴才之见,这么多年,两人不娶不嫁,不过是在等对方,只是都不肯让步,陛下此举,既给了他们选择的余地,又给了他们回心转意的理由,两全其美。”
宫犹翎颔首,“好!就按你说的做!此事若成,你想要什么赏赐,就自己去内侍处领。”
自从知道自己喜欢钱财,陛下就格外的大方,总让他自己去内侍处领赏赐,不过高兴归高兴,正事还不能忘记,方才出去传令,正巧穆翦主子来了政事殿,“陛下,穆翦主子在外边求见,方才南宫将军在,奴才便没有让主子进来。”
解决了南宫乐衍之事,又完成了张尹之交给自己的事,宫犹翎心情大好,丝毫没有计较小煜子将人拦住的事,挥袖道:“让他进来。”
“是,陛下!”小煜子高高兴兴地出去请主子进来,林穆翦手中提着食盒进了政事殿,行了个虚礼,“参见陛下。”不等宫犹翎开口,便自觉提着食盒走到桌边将东西放下,道:“冬月天转凉,陛下当心身子,臣给陛下做了些茶涩,陛下来尝尝。”
今日起得早,又赶着去早朝,都没有好好用早膳,方才一直在与人说话,她还没感觉到,这会儿经林穆翦一说,她才真觉得饿了,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拿了一块茶涩就往自己口中送,边含糊着道:“……唔,还是翦哥哥做的东西好吃,御膳房每天都是一样的东西,吃都吃腻了。”
林穆翦为她斟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道:“陛下喜欢吃,臣日后就多给陛下做,这茶涩中放的是红茶,冬日喝红茶最好,陛下这里的茶水还是雪青,雪青是夏日清凉败火的,小煜子也不知道让人换下,陛下明日叫人给换了吧。”
宫犹翎一口将他斟的茶水灌入口中,努力咽下口中的糕点,正欲开口说话,林穆翦又道:“臣听闻陛下在宣州时遇了事,宣州州府又在都内狱中暴毙,陛下若是有事烦心,不妨告诉臣,臣也好为陛下分忧。”
本来让翦哥哥留在宫中,就是想让他好好待着有人伺候,还不用和林穆辰争什么万家县令的位子,兄友弟恭,好好地过着一生,前朝之事不该让他提自己烦心,她摆摆手连忙道:“翦哥哥不用管,这事交给大表哥和尹之哥哥就行了,你……就每天给我做糕点吧,每天都要不一样的,御膳房的东西都吃腻了。”
她说着冲林穆翦咧嘴一笑,林穆翦轻笑出声,“陛下从来不吩咐,御膳房自然不知该换什么,才每日都送来一样的饭菜,陛下吃腻了,想吃什么,吩咐下去就好了,陛下,前朝之事究竟如何?陛下何不告诉臣,让臣替陛下好好想想?”
翦哥哥自己想帮自己分忧,其实本该告诉才对,只是尹之哥哥已经掺和到其中去了,卷进来的人越多,便越是乱,她拿起一块糕点,想了想,送进自己口中,慢慢咀嚼品味,然后咽下口中糕点,一字一顿道:“后宫不干政,翦哥哥你是后宫中人,前朝之事,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林穆翦微怔,“陛下?为何……”
宫犹翎扯开话题道:“翦哥哥今日做的茶涩可有林穆辰的份?看在林穆辰真心悔过的份上,朕大发慈悲,翦哥哥把剩下的带回去给他吃吧,朕还有折子要看,翦哥哥就先回去吧!”
林穆翦微怔片刻,没想到陛下会自己下逐客令,却也只能起身告退,出了政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