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叶悲秋,宫犹翎心下便开始愁了起来,也不知大表哥和尹之哥哥有没有商量出结果,他们商量时,自己完全插不上话,可毕竟是一国之君,这事到底还是要她来做决策,都当了半年陛下了,也罢尹之哥哥留在自己身边,自己当初当陛下的目的她都快忘记了,要是再来些麻烦事,只怕这辈子自己都和尹之哥哥有缘无分了!
宫犹翎这么一路想过来,走进政事殿中时,小煜子欲开口说话,被她拦下,她走进去一看,殿内竟空无一人,她折身出来问了门外的宫仕,宫仕说,陛下带着神医前脚刚走,国师大人和执笔大人后脚就出了政事殿。
想必大表哥和尹之哥哥还没有商量出对策先回家去了,此事可比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急迫的多,宫犹翎本想出一份力的,不过既然将此事交给了两个最靠得住的人,她想自己还是不添乱了,想来想去竟然想起了,方才说了要捉鱼给花枝美人做菜吃,左右自己在政事殿中干着急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去活水湖捉鱼,自己不开心,也要让花枝美人高兴才行。
她正琢磨着,小煜子见宫仕说国师大人和执笔大人都走了,陛下沉默了许久,以为陛下是在想执笔大人,开口准备劝道:“陛下……”
刚唤出“陛下”二字,宫犹翎便开口道:“带几个人去活水湖中捞鱼。”
“啊?”小煜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宫犹翎道:“方才花枝美人不是说想吃鱼嘛,反正现在大表哥和尹之哥哥都回家了,我们就去捉鱼吧,捉了鱼让御膳房做出来,晚膳时请花枝美人来司千宫,给他一个惊喜!”
小煜子:……
陛下您的心也太大了,现在内忧外患,还有相卿之子狱中暴毙之事没有给秦相卿一个交代,身为一国之君您还与心思捞鱼去讨美人欢心,我的陛下,也只有您了!
不过陛下的话就是圣旨,就算是再怎么不该,自己也不能不遵从,只好唯唯诺诺地应和道:“是,那陛下回司千宫中去等奴才吧,奴才这就派人去捞鱼。”
回司千宫多无聊,今日早朝除了宣州州府狱中暴毙之事,下朝之后都没有前朝的某位大人来上折子,现在时辰还早,宫犹翎摇摇头道:“不,我要自己去捞鱼给花枝美人做菜,你带几个人跟着就行,走!”
她说着转身就往活水湖的方向去,为了不让花枝美人遇上自己,她专门换了个方向,不从御花园附近走,改从另一边过夙凤阁,经盘盏堂往冷宫方向到了活水湖的另一面,这面没有钓鱼台,不知水深。
让小煜子带上人只是为了保证自己不被溺死,若不是换了一条道走,宫犹翎恐怕都忘了盘盏堂中还住着两位檀郎,冷宫后没有建宫室,活水湖附近有一片空地,她带人到的时候,林穆辰、林穆翦正在此处练剑。
小煜子也没有想到此处有人,直到发现了两人,两人也发现了他们,两人收剑立定,下跪行礼,“参见陛下。”
宫犹翎还没反应过来,林穆翦便自觉起身走到她身边去,“陛下怎么到这儿来了,臣听闻陛下昨日才回宫,是找臣有什么事吗?”
“额……”宫犹翎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小煜子替她答道:“穆翦主子,陛下是来活水湖捞鱼的,方才流清殿的叶悲秋主子说,江南此时鱼上岸,味道是极鲜美的,陛下便想着来活水湖中捞鱼给悲秋主子做菜。”
“捞鱼?”林穆翦诧异地看向宫犹翎,宫犹翎露出讨好的笑脸,翦哥哥定会觉得自己不务正业,身为大宁陛下,这些人原本应当交给宫仕去做的,果然林穆翦皱了皱眉头,“陛下……”
他刚吐出两个字来,便被林穆辰打断了话,“捞鱼好啊!我也想捞,哥,我们也跟陛下一起去呗!”
林穆辰知道自己与宫犹翎的关系,若是自己开口,陛下必定是不准许的,才想着让林穆翦来说说情,林穆翦本想说教一番,劝阻陛下,却没想到林穆辰会横插一脚,看着弟弟一脸可怜兮兮地模样,林穆翦轻叹一声,对陛下道:“嗯,陛下可能带上臣和小辰吗?”
太能了!林穆辰简直是救了她一命,宫犹翎果断答应,“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捞鱼,原本是想给花枝美人准备的,最后到晚膳时,宫犹翎却将花枝美人忘得一干二净,三人在盘盏堂中吃了一顿全鱼宴,小煜子在旁边看着直揩汗。
且不说陛下是一国之君,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姑娘,现在这样挽着衣袂,拧着衣角坐在桌边大快朵颐真的没问题吗?可偏偏盘盏堂的两位主子却见怪不惊,小煜子无法想象,陛下还在民间时,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好不容易等到陛下用完了晚膳,小煜子只想赶紧将陛下送回司千宫去沐浴更衣,这幅模样让宫仕们看到了,回头再传到太后耳中去,自己的膝盖可就不保了。
好不容易等到宫犹翎吃饱喝足跟着他一块出了盘盏堂,小煜子已经将所有宫仕都遣了回去,除了出宫,难得见陛下这么“放肆”,宫犹翎走在前,他跟在后,快到光华门的时候,她突然惊叫一声,“坏了!”
小煜子吓了一跳,慌忙问道:“怎么了陛下?”
她转过身满脸懊恼,“都怪林穆辰,非要跟着我去捞鱼,我让你派人去请花枝美人,你请了吗?”
小煜子一怔,只想着陛下这样子不能叫太后知道,却忘了自己办事最利索,请悲秋主子的人在陛下吩咐下来之后就去了,这下可坏了,他苦着脸无奈道:“陛陛下,悲秋主子恐怕已经在司千宫中等了多时了。”
他边说着,边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宫犹翎沉默了片刻,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煜子朝天上的一轮残月看去,“怕是已经亥时了,陛下,这……”
“这什么这!”宫犹翎转身朝司千宫跑去,花枝美人恐怕以为自己耍他吧,让他来用晚膳,自己没回来,不知道那些笨奴才有没有给他送晚膳,小煜子赶紧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司千宫。
到了宫门外,宫犹翎却停了下来,在门外徘徊,小煜子张口就想道一句“陛下驾到”,宫犹翎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你给我闭嘴!都已经亥时了,说不定花枝美人已经歇下了,你在这里待着,我先进去看看,嘘……”
小煜子被她捂着嘴没法回答,只能连连点头,宫犹翎慢慢将人放开,自己蹑手蹑脚的走进去,小煜子使劲冲宫门外的宫仕挤眉弄眼,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宫犹翎小心翼翼地走进司千宫中,正殿内无人,烛火通亮,这么晚了,想着花枝美人说不定真的睡下了,她悄悄松了一口气,慢慢推开内室的门,猫着腰伸出一只脚,还没落定,便听到一声,“参见陛下。”
吓得她一个踉跄,直接摔在地上,叶悲秋见陛下摔倒,也顾不上什么礼数,慌忙上前将人扶起,“陛下,没事吧。”
花枝美人没有睡下就算了,自己还这么丢脸,又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应该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是,若是尹之哥哥,起码还能将自己接住,这下可是出了大丑了,宫犹翎别开脸盯着自己的后足跟,该怎么跟花枝美人解释?
见陛下不说话,叶悲秋还以为方才摔痛了,问道:“臣去请御医?”
宫犹翎赶紧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这么摔一下,摔不坏的,那个,我……你……”
叶悲秋目露疑惑,上下打量着她,“陛下这是……”
衣袂挽起露出半截皓腕,衣摆在身后拧成了结,王冠早就不知何处去了,多半是小煜子让人收起了,这么模样在翦哥哥和林穆辰面前都是常事了,花枝美人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自己,心下不知有何感想。
她慌张解释,“我我我……就就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总之现将糊弄过去再说,她轻咳两声,正色道:“你今日不是说想吃鱼?活水湖中有鱼,我本想去给你捞几只,让御膳房晚上做了给你吃,可是谁知道捞了这么长时间,什么都没有捞到就算了,还让你白白在司千宫等。”
“陛下亲自去?”叶悲秋目露诧异,他知道陛下待自己很好,只是宫中宫仕众多,可以派遣的人也不少,陛下是女儿身,又是一国之君,还亲自为自己到活水湖中去捞鱼?
从叶悲秋的眼神中看到不可思议和……感动?宫犹翎满心的罪恶感,含糊着糊弄过去,“啊……对,对了,你用过晚膳了吗?”
叶悲秋浅笑摇头,“陛下在活水湖中捞鱼到现在,陛下尚未用过晚膳,臣怎么敢僭越?”
要告诉他自己已经在盘盏堂中用过晚膳了吗?宫犹翎内心挣扎犹豫了好久,狠下心来点点头,“嗯,你饿了吧,我让人送晚膳进来!”
叶悲秋微微颔首,问道:“陛下不妨先沐浴更衣,臣今日只是随口一提,却不想陛下还想臣说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陛下千金之躯,日后别再为臣做这些事了。”
本来的确是为了他去捞鱼的,结果捞到鱼,自己却将他抛在脑后,现在在他面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着这样的话,宫犹翎实在坚持不下去,打着哈哈糊弄过去,“那我先去沐浴更衣,一会儿等御膳房送来晚膳,你就先用膳,不用等我。”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叶悲秋也不多言,“恭送陛下。”
在汤池中待了约半个时辰才出来,她以为等自己回到司千宫的时候,花枝美人已经回流清殿了,却没想到他竟然守着晚膳在等着她,换了便服回到司千宫内室,宫犹翎自在多了,只是见到花枝美人在此,却更加不自在了。
他坐在桌边,见她进来起身行礼,她示意他坐下,坐在他对面道:“我不是说了,等晚送来,你就自己用晚膳,不用等我嘛!”
叶悲秋眼波微漾,在烛火的映衬下,格外的柔美,他拿起碗筷,摆在宫犹翎面前,道:“陛下尚未用膳,臣怎么能僭越。”
面前人若不是叶悲秋,换作旁人,宫犹翎还以为他是在故意耍自己,宫犹翎无奈地端起碗筷,这么晚了,就当是宵夜吧,她心道,对叶悲秋道:“那,我们一起用膳吧。”
叶悲秋微微颔首,轻声吐出一个字来,“好。”
美人吃东西的样子看着都赏心悦目,宫犹翎盯着他忘了动作,大概是真的饿了,叶悲秋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慢慢吃着饭菜。每回这么静静看着花枝美人的时候,宫犹翎就时常在想,若不是自己答应了非尹之哥哥不嫁,肯定会喜欢上面前这位美人吧,单单是他的模样,就够吸引人了,举止优雅,又有才华,这样的公子,谁会不喜欢呢!
若不是进宫,他定能娶一个贤妻……想到这里,宫犹翎打消了自己的念头,淮州南风楼中曲舞公子,若是不进宫,这样一个美人怕是回去凡尘俗人糟蹋了,在宫中也算是给他一个好归宿,可惜了,他不是世家公子。
说起世家公子,难得尹之哥哥和大表哥这样的,她眼中所见多半都是膏粱纨绔,不学无术的占多数,附庸权势的占多数,尔虞我诈的占多数,奴颜媚骨的占多数,叶悲秋若是生在世家中,恐怕也没有现在这番超脱凡尘的姿态。
大约是她盯得时间太长了,又或许是叶悲秋吃好了,他放下碗筷,问道:“陛下,为何一直盯着臣看?”
这一回宫犹翎没有慌乱,只是放下手中自己没有动碗筷,道:“这话你定是听腻了,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美人,活在世间太可惜了。”
叶悲秋微怔,宫犹翎接着道:“你应当站在云端,俯瞰世人,世人皆知你是仙人,而你却只当自己是世人。”
陛下说的话,他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宫犹翎收回心神,问:“你吃好了?”
他浅笑颔首,宫犹翎不等他说什么,便直接吩咐人收了晚膳,送他回流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