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莺,我希望你能……”三皇子说道。
我想也不想,立时说道:“我是阿芜。”
“好吧,阿芜,我希望你能,叫我阿继。”三皇子说得很是认真。
这样的情形,再听到这样的话,我也是气得快要笑了。
我对于如何称呼,并没有什么看法,燕莺也曾这样称呼三皇子的。何况情势紧急,三皇子这样说,我便随口叫道:“阿继,果然来人不坏好意。只是山顶也不过一条死路,上到山顶,下面的人循着足迹,终究还是找得到。那时你的力气已经耗尽,怎么抵御来人。”
阿继抬起手指着一处高高悬出的岩石,说道:“你看那里怎样?”
我看了一眼,虽然头脑昏沉,却仍是很快反应道:“不但易守难攻,而且能避风雪。不过那里也不是久留之地,山下的人一波一波地上来,我们没有干粮,很快就守不住了。”
阿继轻轻一笑,说道:“看来你的病还不是很严重,还记得须利将军教你的这些道理。你放心,只要你能支持得住,很快就过去了。”
听阿继的语气,好像很有把握一样。我趴在他的背上,自己用不上力,却也能清楚知道,他在雪中艰难爬山的不易。
登上那块高岩,几块大石组成了天然屏障,阿继便将我安置在里面,自己守在外面。
山下的那些人上山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要快,或许是因为人多的缘故,相互之间能够互相援引。很快我就听见了众多的脚步声聚集在我跟阿继昨晚栖身的山洞附近,像是在严密地搜索着什么。
我知道,我们继续往上走的脚步深陷在积雪中,他们一定会跟着往上走的。
那些追着我们的人跟着雪中的印痕爬了上来,很快,便会找到我们的,到时候,我便可以知道那些人的来历的,到底是罗刹人,还是别的谁?罗刹跟我大迎议和,怎么忽然又反目了?阿继一个人又可以抵挡多长时间呢?到了最后支持不住的时候,我们会被抓住吧,难道阿继以皇子之尊,还会成为俘虏吗。还有我,我成了俘虏,爹爹会派人来救我吗?
俘虏,想到这两个字,我的脑中忽然一个激灵,立时想到了我曾经的那个俘虏,云良。云良跟我说过一些字面浅显理解起来却很高深的话,我还没有问个清楚。以前我知道,我就算是问,他也不会说的,这是一个跟我一样很执拗又沉默的人。但是我想,现在我若是再问,云良一定会告诉我的。
他,还在等着我。
我让云良恢复自由,还没有跟别的人说过,爹爹还不知道。等我被俘虏了,云良就是没有主人的俘虏了,军营中会将他重新分配主人,多半是献给爹爹,当一个名副其实的通译。不过爹爹未必会让云良留在他身边的,爹爹对身边的副将、随从的选择都十分谨慎,多年来只有那几个人,从我小时候跟着他一直到了现在,从他们还是壮年到鬓边已经现出了白发。
嗯,爹爹一定不会留云良在身边的,就算云良是我的俘虏与通译,有很多时候跟着我见到了爹爹,但爹爹甚至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云良一眼,也没有跟他说过什么话……
不对,不对,我脑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但我的脑中的的确确有这样一个画面——爹爹站在马旁,云良则在与他说着什么。
我惊讶的从恍惚中惊醒,发现阿继正回头看着我:“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
我这才恍然,原来方才是迷糊睡着了片刻,看到了那样一个场景。
居然是,爹爹和云良。而且,我十分紧张。
就算是爹爹跟云良说了话,其实也是很正常的吧,多半是爹爹在盘问他些什么,毕竟他是我的通译,爹爹也是因为小心。
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想到刚才的画面,我还是难免紧张。
我摇头对上了阿继关切的目光:“没事,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又被……惊醒。”
阿继微微一笑:“你耳朵真灵!我也在奇怪呢……”
我本以为这又是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然而还未等我疑问,我便听见了一些不寻常的声音,是一群人在争执打斗,并且,那声音正来自于方才被找到的山洞。
冰天雪地中兵器相接的声音乒乒乓乓听起来格外清脆也格外冰冷,一声声传来,如同互相撞击的寒冰。
这声音果然让人吃惊。
原来阿继以为,我是被这些声音惊醒了。
更令人惊奇的是,那些打斗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不止是一拨人,更像是几股不同的势力在打斗。我想不到是为什么,只得以为是自己的耳朵被烧坏了。
然而阿继也在这个时候惊讶地看着我,复杂的眼神包含了许多。
“阿继,是几队人在混战的样子。”我道,希望能从阿继那里得到一些什么解释,毕竟他刚才还是很有信心地让我坚持。
“四股人,比我想到的要多,我不知道另外两股是谁的人。”显然他预料到会有两队人前来。
我却没有分辨出来是四股人在打斗,只是好奇地想,是哪四股,罗刹,大迎,这个地方还会有谁?难道还有传说中行动如风的游牧者靺鞨人,以及南边的郦国人吗?只是这样的四股不同国家地方的人,怎么会混到了一起,同时出现在这大雪堆积的山上,又互相打斗呢?
“罗刹若要造反,联合勇悍的靺鞨人倒是一条妙计,但郦国人距此又远,怎么会突然到此?又怎会如此凑巧,同时出现在这里?”我十分不解。
阿继却转身看着那茫茫大雪:“这四股势力,都是大迎人。”
我惊讶地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唯剩下一张张开了合不上的嘴,发出轻轻的惊呼。
都是大迎人?那怎么会。
大迎人怎么会自己跟自己争斗,又怎么会,有四股不同的势力呢?
然而我心中虽然觉得万分吃惊,感觉事情绝无可能,但我也知道阿继是一个怎样的人,我相信他不会信口胡说。
“马上就要有人来了。”阿继忽然说道。
我扶着岩石往前走了几步,很想看看这取胜的第一波人该是谁的手下。
让我觉得心中十分安慰的是,我首先看见的人,是一拨罗刹人。
我感到安慰自然不是因为阿继说错了话,而是因为我实在不想看见大迎人居然分成了四股势力互相厮杀,我更愿意相信,是大迎人在对抗罗刹人,靺鞨人,或者郦国人。
我低声道:“阿继,你猜错了。”
阿继只是伸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对着来人,并不回答我的话。
来的那些人,穿着罗刹士兵的衣衫,由于下着大雪,他们的头上都带着厚厚的皮帽,脸也大都被厚厚的毛领围着。
罗刹人吆喝着我听不懂的话,气势汹汹地踏雪而来。
这时候我很是遗憾,没有云良这个通译在身边,果然遇到这种碰上罗刹人的情形,我便无法与之沟通了。
我尝试着问阿继道:“你听得懂罗刹话吗?”
阿继却只是冷笑道:“跟他们何须说罗刹话,只怕真的说了罗刹话,他们反而听不懂了。”
我先是一怔,随即心中一凛,难道,这些穿着罗刹服装、说着罗刹话的罗刹人,其实并不是罗刹人?紧接着我便想到了阿继的话,我十分难以置信地极目端详着来人的衣服装扮、容貌姿势,努力分辨着他们口中呼喝的罗刹话,终于,我确信了阿继的那句话,这些,是一群大迎人,而且,看他们走路的姿势,应是军营中练过武的士兵。
我虽然没有听过几句罗刹话,却也知道他们所说的有些似是而非,且一群人口中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好像都是一样的几句,仿佛,是事先学过了几句,故意在特定的时候人人一起叫喊。
而且那些士兵的服饰虽然像极了罗刹人,但是他们握着兵器的手法,挥刀的姿势,却都是大迎军中众人一起练习过的架势。
这就像同样煮一碗茶,绣一朵花,大迎人跟郦国人,以及那许多小部落里的人,各有各的姿势手法,就算换了茶叶,换了花样,那种久而习之、熟极而流的姿势是不会变的。
我的心里充满了疑惑,但也忍不住有些发凉。我虽不知这些大迎士兵扮成罗刹人是什么目的,但这种不够光明正大的手段,已经让我感到了不祥。
我的背紧紧靠着岩石,却努力不去用手扶着,对着不断逼近的来人大声说道:“我是须利将军麾下的小将阿芜,这位是三皇子容方铭继。你们是哪个将军的手下,是哪个队伍,为什么假扮了罗刹人?”
那些人都不做声,却在有意无意间,交换着诧异的神色,证明了他们被揭穿秘密的恐慌。
我忍不住怒道:“既然是大迎的大好男儿,为什么鬼鬼祟祟不作声!是好汉的就报上姓名,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为什么要来对付我们?”
阿继轻笑,说话的声音却只有我能听到:“阿芜,你可真是天真。”
我不解地低声问道:“什么?”
“既然是假扮的,自然不想让你我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又怎么会这么笨,告诉我们他们的身份。”阿继似乎是在对我说,又似乎是在对那些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