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宫。
“回禀太后娘娘,安阳候老夫人请安来了。”
一声尖细的声音让正在梳妆的端敬太后睁开微眯的眸子。
谁来了,这大清早的?
“安阳候老夫人,武王殿下的母亲。”守值太监跪在楠木门槛外,小心翼翼地回道。
阖宫里谁不知道,端敬太后患有清晨气之疾,每天起床都会生一阵子没来由的气。近身服侍的人,皆不敢在这个时间段来打扰,更不敢奏事。
尤其是,近来太后娘娘在与安阳候老夫人怄气!安阳候老夫人,因太后娘娘强行将襄王府的丑小姐赐给儿子武王为妻之事数次求见皇太后,两下里相见不欢,太后娘娘便有些不大待见安阳候老夫人。
替太后梳妆的几个宫女皆捏着一把冷汗,替守值太监揪心,更替自身的安危担心。
端敬太后生起气来,那就顾不上尊贵高雅了,将惹她生气的太监宫女打得血肉横飞那也是常有的事。
守值太监恂恂不安地偷看着端坐着的皇太后,伏地的手,不约地摸向身后,他在估摸,今儿,那可怜的臀部又该挨多少板子。
冒死回奏,一是回报武王殿下几年前的搭救之恩,二是,安阳候老夫人的赏赐太诱人了,那一把银票,足有千两之多。千两银子对一个年份例只有几十两的下等太监来说,那无疑是一笔巨额财富!
众人皆屏声静气地等着太后娘娘发作。
没想到,端敬太后笑吟吟地扭过头,吩咐道:“哀家的怡表妹来了?快请进来罢。”
大伙儿顿时吁出了一口长气。
守值太监觉得自己的十八代祖宗肯定在暗中保佑。
很快,守值太监与两个宫中嬷嬷将安阳候老夫人给领进寝殿。
“臣妾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看上去,安阳候老夫人也就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板挺得笔直,面容端凝,不苟言笑,许是受赳赳武夫的潜移默化,她的一招一式尽显英气勃朗!
端敬太后已移坐在偏殿的凤座上,待安阳候老夫人的叩见礼行完后,她笑容满面地说:“快快请起,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于宫中礼仪。”
又道:“赐座,上茶!”
一套古板而庄重的程序演练下来,安阳候老夫人便有些耐不住了,她的身子朝前倾了倾,道:“太后娘娘,臣妾有要紧事回禀,请摒退众人等。”
端敬太后一愣,凝眸看了看安阳候老夫人:“怡表妹,你的嗓子……。”
“臣妾近来身子有些不适,许是着了寒伤了风了。”
“哦,”端敬太后也正有要紧的私房话要与姨表妹说,便不再追问,吩咐太监总管:“殿外候着,不许一个人进来。”
“谨遵懿旨。”
布满铜钉的金粉红漆殿门,缓缓地关上了。
倾刻间,大殿安静的,能听见彼此的鼻息和心跳声。
“你昨儿派心腹递进来的消息可是真的?”端敬太后忙不迭地问。
安阳候老夫人的眸底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千真万确!”
端敬太后猛地拍了一下椅柄,狠声道:“弑父之罪大如天!佟行天为了登上皇位,竟然把自己的亲生父亲给杀了,这不是人,简直是畜生!”
“太后娘娘小声些,此事现在不易张扬!”
对对!
端敬太后频频点头,又压低声音道:“这可有证据?”
“有,有人证!”
“此人为何人?又在何处?”
“此证人是襄王爷跟前的一位姨娘,她亲眼目睹了皇上弑父的整个过程。到于她现在在哪,恕臣妾此刻不便告知。”安阳候老夫人又朝前移了移圈椅,声音极低:“这是个重要证人,有她的证词,佟行天的皇位绝对坐不稳!所以,得保证她的人身安全!臣妾想,等万事俱备后再让那位姨娘出面佐证,太后娘娘的心事便可了了。”
端敬太后不住地点头:“还是怡妹妹想的周到。”
又微蹙蛾眉:“燊儿他与皇上自幼是结拜兄弟,哀家担心,就算有证人作证,可皇上有燊儿的铁杆拥戴,改朝换代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这事包在臣妾的身上。太后娘娘是知晓的,燊儿虽拥兵自重,又在女色上不近人情,可他是个极孝顺的孩子,臣妾的话,他不敢不从!”
如此说,端敬太后算是开了一朵心花,几年来的心事,在此刻化为虚有。
笑意盎盎。
安阳候老夫人赶紧抓住机会:“那我儿娶五小姐之事……。”
“哀家也觉得那五小姐配不上咱们的燊儿,可哀家的旨意已经下发,君无戏言,不好朝令夕改吧?”
“这好办,臣妾倒是有个主意。臣妾的儿子既不用娶丑妻,又不致影响太后娘娘的清誉。”
有这等四角俱全的好主意?
“快请说,快快请说!”
安阳候老夫人笑了笑,在太后的耳边细细地说了一遍。
端敬太后扭头看了看安阳候老夫人,有些气躁:“咱们燊儿是天朝第一奇美男子,想嫁于他为妻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多的数不胜数。那五小姐自然如同天下女子一般,她怎么可能主动那样做呢?”
“太后娘娘且宽心,据臣妾获悉,那五小姐自觉容颜丑陋,一心不愿嫁人,只愿终老襄王府。臣妾若在五小姐面前稍加点拨施加压力,五小姐定会照办行事。对她而言,既成全了自身,又成全了他人,何乐而不为呢?”
“果真如此那就太好了,”端敬太后喜滋滋地催促道:“怡妹妹赶紧出宫去,马上着手办这件事罢。”
安阳候老夫人却道:“此事同样不易声张。若是被皇上知晓了,皇上岂不要赶紧的把他的嫡妹塞给臣妾的燊儿,更待何时?别到时推了一个丑小姐,又接来一个不讨喜的二小姐。”
不讨喜?
“哀家记得,怡妹妹你很喜欢襄王府的二小姐哦。为逼燊儿娶佟媚然,怡妹妹还闹出老大的动静呢。”
安阳候老夫人一愣,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在这里等着我呢!
眉宇一拧便来了主意,笑道:“那是臣妾不了解佟媚然的人品脾性,才闹了那么一场笑话。后来臣妾让人查了查,瞧着那么娇媚可爱的女子竟跟她娘亲的心气如出一辙,臣妾便满心不乐意了。”
哦。
端敬太后马上回归正题:“那接下来该如何筹划?”
“太后娘娘,这事就放心交给臣妾罢,臣妾心内早有主意,准把事儿办得妥妥的。”
“四月初三……。”
“太后娘娘放心,臣妾一准在四月初三前办妥所有的事情。”
端敬太后彻底放心了,连连阖首:“没想到怡妹妹还有这等的计策和心胸,真真是女诸葛转世。怡妹妹,几日不见,你越发的精明了。”
嘿嘿,嘿嘿。
“哈哈哈,”佟嫣然笑得前仰后合,嘴里的茶汤喷了梅雨一身,“你这家伙,不让你当演员那是全宇宙的损失!”
演员?
“演员就是戏子,”佟嫣然揉搓着肚子,大笑道:“你把安阳候老夫人演活了,竟骗过了老狐狸般的端敬太后!厉害,太厉害了!”
梅雨抓过一块干布巾,一边试着裙上的水迹,一边笑着说:“不是我厉害,是小姐的计策太厉害了,我只是按着小姐事先计划好的蓝本照着演便是。”
“就算有好的剧本,可没有好的演员,没有好的演技和精湛的易容术,一切都徒然。”佟嫣然将手指横在唇边,嘘了一声:“小声点,别让奶娘听见。奶娘若事先得知这个计划,她断然不会让我们如此行事。”
“嗯嗯,奶娘老了,胆子便也小了。但凡有沾上小姐的,奶娘定是小心又加小心,”梅雨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还这好那好呢,差点露馅,幸亏反应的快,假说我着了寒伤了风了。”
佟嫣然突然收住了笑。
“小姐,咋啦?”
“那老太后可不是一般的人,她什么没见识过?”佟嫣然蹙紧眉头,望着窗外雾茫茫的天空,心情如天气般晴不起来,“我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节点。”
“什么节点?”
“安阳候老夫人近来因为太后强行赐婚而跟太后怄气,很少进宫,今儿猛不丁进了宫,而且还巴心巴肺地为太后提供了如此周全的建议,她当时在兴头上,定不会多想,可事后太后岂不疑心?很可能,太后会派人去候府借看望安阳候老夫人的名义去探听虚实。”
梅雨嘿嘿一乐:“这个节点我已想到,在入宫之前,我潜入候府,在安阳候老夫人的茶水里下了点东西。就便真的有人去,也见不到老夫人。”
嗯?
不等梅雨说完,佟嫣然脸一沉,不悦道:“我跟你说过多次,不要牵涉无辜人等。那安阳候老夫人,虽出身高贵,对人却也平和宽容。你不也常说,安阳候老夫人在上流妇人的圈子算是个好人?你怎么能在她的茶里下药?万一伤了她可如何是好?”
小姐如此说,梅雨心里便有些莫名的不悦,但也不敢表面在面上,正色道:“小姐放心,那药粉无色无味,最重要的是,它对人体无害。人饮用了它,顶多会表现出一些瞌睡乏力的症状,旁人看去,就象是伤了风着了寒一般。严格来说,这是一味祛风驱寒通络舒筋的好药,尤其对女子有益处。”
佟嫣然阴转晴,歪着头看着梅雨:“我一直知道,你武功了得,易容术出神入化,没想到你在药学方面也这等博学,了不得,你竟可以算是全才!”
梅雨脸一红,移开视线不敢与佟嫣然的目光对接。她也不明白,为何近来总是不敢和小姐的目光对视,为何和小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心跳总会加速?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三小姐离府的时候,暗底里交给我一大包各式各样的药材,还留了一张各式药材的用法、用量及药效的字条。连那给奶娘泡身子的药材,也是三小姐给的。三小姐说,小姐身在险象环生的府中,有些东西不得不备着。”
佟嫣然的眼眶红了,心头倍感温暖。三姐佟娅然,别看她大大咧咧,实足的男子气势,可她的心,竟比绣花针还细!
“三姐姐时常出府进山去拜师学艺,闲云野鹤一般。我就有些不明白了,那老巫婆竟也能网开一面任她来去自如?”
“小姐可能忘了,襄王爷临死之前,当着众人给三小姐一道特殊的遗嘱,准三小姐每逢初一十五进山去拜师学艺。襄王妃这个老巫婆虽歹毒,却也不敢公然违背老王爷的意思。”
是这样。“你还是个百事通,但凡世上最隐秘的事情也瞒不过你的耳目。”
梅雨腼腆地笑了笑,迟疑片刻,悄声道:“据可靠消息,三小姐的亲生母亲罗姨娘还活着,就住在棋罗山的深处。”
啊?
“你的意思是,三姐姐每次进山,真正的目的是去看望她的娘亲?”
梅雨点了点头。“罗姨娘在襄王爷死的那天突然消失了。看情形,定是襄王爷深知,一旦他驾鹤西去,襄王妃定会拿罗姨娘开刀!阖府谁不知道,襄王爷生前最宠爱罗姨娘!所以,他事先安排了一切。”
“我那个爹还算是有良心的,临死还保全了一个可怜人的性命!”对襄王爷,佟嫣然并没有多少感情,此刻竟有些埋怨:“他就知道把宠妾的后路给安排好了,竟把我这个亲生女儿的生死搁置一边,想想,他也不算是个好人!”
“小姐算是冤枉老王爷了,”梅雨的声音越发低了,神情陡然肃穆起来:“当时老王爷遭人暗算,自身难保,在紧要关头,他仍然强撑着,一方面给三小姐罗姨娘安排后路,一方面派心腹千辛万苦地找到豪叔,将小姐交付于他。小姐试想,若不是有老王爷的这番苦心安排,豪叔岂能在关键时刻救下小姐?”
佟嫣然不解,冷着脸问:“难不成我那个老爹早就知道这世上有豪叔这个人存在了?这甚说不通!梅雨,你没受过我那个爹的恩惠吧?怎么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小姐,你这是冤枉我了,我哪见过襄王爷啊?更谈不起受他的恩惠了,我只是实话实说。”梅雨扑嗤一下,又正色道:“豪叔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义薄云天,赫赫有名。据我所知,襄王爷早年便认识豪叔,曾私下帮助过豪叔,只是没让豪叔知道罢了。襄王爷临终托孤,自然会想到豪叔,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呀。”
佟嫣然往深处一想,释然,心中溢起了感恩之情。
只是,豪叔还是来迟了一步,大伙儿谁也不知道,真正的佟嫣然已死。豪叔救起的,是一个现代人附身的新佟嫣然!
“梅雨姐姐,奶娘唤你过去哩。”紧掩的门;轻轻叩响,传来了小丫头佩儿脆生生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