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帐盖的瞬间,一股夹杂浓浓血腥的热气扑面而来,似乎走进了一个热腾腾的血包中。
帐内到处是重伤兵,搭出的两排床铺已然不够了,地上横横竖竖的亦躺了许多。
帐中右边拐角一处灯火明亮处,一位中年模样、山羊胡须的医官正在给一位满身血渍的病员敷药,身边立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持着草药罐,时不时递着巾布。
肖渠带着她走到大夫身边,童子在大夫耳边提醒了句,老大夫一边继续敷着草药,一边连声致歉:“肖副将,失礼,老夫这里实在是停不下手。”
宛茉环视了一圈医帐,发现这一屋子的伤病,却只有两位大夫、两个童子在照料着,另有几个侍从也在帮忙,因是只紧急学了些基本,手上不免粗糙,被他们包扎的伤兵都苦不堪言。
肖渠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道:“许大夫不必客气,是我叨扰了。本不该来添乱,只是眼下,我这里带了个懂医术之人来帐中帮忙,想烦劳许大夫照顾。”
老大夫听到有人要来医帐,加快速度将手边工作收了尾,回过头来,扫了一眼宛茉:“可是这位小兄弟?不是师从哪位,学了多久,主攻什么?”说着向着肖渠回了个礼。
肖渠看着宛茉,正要开头,还未出声,被宛茉抢了个先:“在下林墨,原在王爷府中当差,幼时在家中曾跟着位师傅学了约莫一年医术,不甚精进,所以素日并不敢对外说。近来军中伤病陡增,大夫人少,恐疲于照料,在下虽不精通,但皮毛还略懂些,今日求了肖副将想来帐中帮忙,还请许大夫指点。”
生怕中间被肖渠接了话茬,将她往高处抬,所以一番话说的着急忙慌,说完便躬身行礼。
老大夫哈哈一笑,扶她起身,“来的可正是时候,好说好说。”
简单交代了几句,肖渠便匆匆告辞离开。
因伤兵大多外伤,宛茉便被安排包扎,外伤处理起来原也不难,在这军中一切从简,更是省了许多事。可即便这样,一整天下来,水都顾不上喝,才总算诊过了约莫大半。
上上下下蹲蹲起起一整日,夜间只稍稍坐了半刻,却一丝也没得舒缓,只觉浑身的骨头皮肉皆是酸痛,宛茉突然有些想念没洛玉丫头,此刻要是洛玉能来好好替她按上一按便极好了。
连着几日,并未见再有伤病送回,宛茉想寻肖渠问一问,找了半天却未找见,打听之下才知他被邵将军安排去接应粮草了。
说来到了这里也快要两个月了,来时听孟离提到过,此行应是不足两月便可班师回朝的。
现下看起来却是还要呆上些时日了,好在自己跟着来了,不然在府中怕是要担心得夜不能寐了。
如今自己在这里,即便不能陪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宛茉心想着,等哪日寻了肖渠要问一问可不可以递封信回去,好叫两家都宽心。
肖渠领着护送的军粮必需品回营时,宛茉正好刚臼完备用的草药,起身舒展一下的功夫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宛茉顾不上擦手就迎了上去。
“肖副将,可有药材一并带来?”
肖渠笑笑答道:“几日不见,我以为林兄要先问起战事如何,没想到却是问药材,可见林兄已是十足医者仁心了。”
“下一句我便是要问战事了,是你忒没有耐心了。”宛茉说着拍了拍肖渠的肩膀,轻轻两下竟拍的扬起一层灰。
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宛茉又想到孟离,微微有些心酸。
其实这些日子时常见到伤兵,感慨的多了便也习惯了。只是士兵中有很多正处在调皮耍乐的年纪便来了这儿,遭这样的辛苦,相比之下,自己以前真的幸福太多,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尽好本分,尽力早些医好他们,叫他们能少些痛苦。
宛茉边想着便走到近旁的水盆里,拧出一块布,替肖渠拍着身上的灰。
“林兄其实不必拍,在外横竖都是脏,随他去算了。”
肖渠见宛茉并不做声,只还默默的拍着他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思索片刻,说道:“听说前方攻城略有进展了,前些日子出了兵却没有讨到便宜,谢将军索性下令只围不攻,没想到围出了效果,城内似有松动迹象,投了旗要和谈,大约不出几日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宛茉心想,这次皇上决心坚定,重兵出征,只怕不会轻易和谈,嘴上却应和着:“那便是好呀,不然在这荒郊野外的还不知要呆到什么时候去。”
肖渠心里也知道这次出兵怕不会这么容易就回去,怕宛茉呆的着急,便安慰几句,看到她似乎有所好转,安心许多,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微微挨着宛茉,快速小声说了句“夫人安心”,随即转头离开。
宛茉一直见到肖渠都是平和的神态,第一次见到他这般严肃,透出超越年龄的坚定,连日来的隐隐焦虑霎时解开了,整个人好似放下了什么重担,轻松许多。
等宛茉整理完最后一批药材,简单拾掇了一下便想去找肖渠,白日里听他说的前方情况不甚详细,得要再问一问。
等找到肖渠时,发现他刚安置完粮草,正在拍着身上的脏灰,宛茉边走上前,边嘲笑他:“肖副将,出门在外横竖都是脏,何须在意。”
肖渠抬眼瞧见是她,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
“你把身上这身换了吧,我给你洗洗,还有不知道多少日子才能回去呢,总不能一直脏回家。”
“我自己洗就行,不必劳烦林兄啊,呵呵呵呵……”肖渠脸泛着红。
宛茉有意再逗一逗他:“肖渠,自从到了这里都是劳烦你在照顾我,给我个机会报一报恩呀。”
“夫人……”肖渠压低了嗓子,扫视周边,眼珠直转悠。
宛茉看着他憋的通红的脸,笑着道:“不与你玩笑了,说真的,你把这身换下后,来医帐寻我,我有事要问你。”
“好。”肖渠总算松了一口气,说到这位小夫人,若说优点是随和,缺点恐怕就是太过“随和”……
等肖渠拾掇完,寻到医帐来时,已经接近辰时了。
“我们去马棚吧,好几日没有去看看我的小马了,也不知马官照料的可好。”
“林兄若是知道今次跟着来的马官什么来头定不会这样说了。”
“哦?”
肖渠神秘的勾勾手指,让她靠近些。
宛茉伸头过去,听到他悄悄摸摸的说出“谢际”二字。
“谢大人…?”
“正是都尉谢际谢大人,谢将军胞弟。”
沉默了半响,反应过来的宛茉立马狠狠的踢了肖渠一脚,踢的极认真,叫被踢之人嗷的叫出声,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摸小腿胫骨。
“夫!……林兄!”
“前后见了那么多次你不说!”宛茉当真惊到了,细细回想自己有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寻思了半天,应是没有,方才稍稍缓了气,又看着疼的龇牙咧嘴的肖渠,笑出声来。
“饶你一回,走吧。”宛茉潇洒的甩了甩袖,转身先行。
身后满脸哀怨的人提溜着一条腿,拐拐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