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偶尔老夫人清嗓子的声音,她双手握着儿子的手,沉默了半晌都没有开口。
孟离知道她想问什么,便直接答了:“宛儿她很好,父母亲也都好,您就放心吧,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
老夫人听了,却并没有欣慰,只叹了口气:“小离,你真当娘亲日日摊在床上便没有用了吗,外头什么样的光景,林家怎么样的情况,娘亲心里都知道。”
他的脸上瞬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塔娜在您这瞎说的,您别当作真的,林家现在很好,我们正想法子呢。”
“那就好,那就好啊,”老夫人说着嗓子又有些痒了,强忍过一阵,稍稍缓解了,这才接着道:“林家父母可相当于你半个爹妈,做人不可没有良心,你若做的不对了,娘亲不会原谅,你爹爹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
孟离苦笑了一声,“娘亲,您说爹若真的在天有灵会不会怪罪儿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你瞎说什么呢,小离……”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说出这样消沉的话,从来都是隐忍的他原来内心已经这般荒芜了吗……
“我说的是事实啊娘亲,”他镇定自若的解释起来,似乎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一般,“北方未定是为不忠、引娘亲担忧是为不孝、牵连林家是为不仁、负了宛茉是为不义,自古忠孝难两全,可我竟一样也未做到,实在有辱家门。”
老夫人静静的听着他说完了,只轻轻叹了口气,“其他的娘亲不知道,只是林家这一桩,是你糊涂了,也怪为娘,总教导你要记挂着你爹,谁知竟叫你有了心障。”
“娘亲,林家与父亲的事有关您知道吗?”他突然很好奇,到底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林鹏只一心为了国家而已,他也没有料到自己一纸和谈的奏折能劝的动皇上直接退了兵,间接害的你父亲丢了性命,只是此事我也是前段才得知,”她说着伸手在枕头下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张皱皱的宣纸,“这是他前几日托人捎来的,塔娜以为是我故友的问候信笺,便没有拆。”
孟离接过信纸,轻轻的展开,通读一遍,上头字字诚恳,不卑不亢,从未为从前的事后悔过,只言抱歉误了孟将军,可也相信孟将军会理解,此生已无残愿,唯求放过他一对儿女便感恩不尽。
“母亲早已知道了?”
孟夫人摇了摇头,“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短短数十载光阴,转瞬即逝,小离,你比爹娘都要幸运,可别白费了这份福气。”
他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也知道母亲担心的是什么,王府明明可以成为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家园,现在却变成了这般模样,重兵把守、夫妻相离……
“我明白,母亲您好好养着,等到事情结束了,我领宛儿回来看您。”他郑重的许下了承诺,心里也暗暗发誓一定会做到,即便这份承诺要他付出些什么也在所不惜。
安顿好母亲歇息,悠悠荡荡的出了鞠安堂,七绕八绕的还是绕去了清梨苑,院子里主人不在连灯都没有点,昏昏暗暗一片,只看得到月光下稀稀疏疏的树影来回摆动,显出一副“生机盎然”的光景。
这些都是宛儿喜欢的,她说过不喜欢院子一到冬日里就光秃秃的,要种些四季常青的在院子里赏,如今,常青树已长大成型了,养它们的人却不知还愿不愿回来,像以往一般坐在屋里的躺椅上,盖着棉被,温着暖壶,隔着窗子赏景。
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回家,有没有平复下来。
她头先毫无预兆的说出那样决绝的话来,似乎下一刻就要以性命相逼了。
抬起头,月亮仍矮矮的挂在半空中,散出的光都是清冷的,地上,人影单只。
宛茉此刻也正站在院子里,仰头与他看着同一片天空,只是她顶上月亮散出的光,却不止清冷,而是有些寒的透彻心扉。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覆上小腹,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声音轻极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一个安慰的答案。
“孩子,娘亲如果用你作为条件去换外公和舅舅的性命,你会埋怨娘亲吗?以后还会再来找娘亲吗?”
肩上突然加了一层重量,暖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洛玉在身后给她披上了披风。
“这么冷的天,小姐站在这样的风口处做什么,仔细着了凉。”她的语气中带着些责备。
宛茉笑了笑,“出来透透凉。”
“小姐净瞎说,哪有冬日里出来透凉的。”她看的出,今日小姐有些不对劲,难道是事情不大好了么?
“我说真的,屋里整日燃着碳也不好,你注意时常也透透气。”宛茉转过脸,眉目上都是温柔,“这几日辛苦你了,洛玉。”
洛玉愣了一下,眼里浮起一丝埋怨,“小姐这又是说的什么话,今日可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宛茉只抿嘴笑了笑,心里升起一丝悲凉,这还算是个好消息吧,可是在眼下这种情境下,竟无法说出口了。
在肖府的小木屋里,当那位山羊胡大夫再一次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时,宛茉突然有了一个直觉,一个不知道好不好,但却足够令她无法呼吸的念头。
支走了肖渠和卫姝她便忙不迭找了家离家有些距离的医馆,老大夫笑眯眯的应证了她的猜想,告诉她胎儿已足月了,但有些不稳,热心的开出了保胎药的方子,又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了许多。
可她的脑子之后早已是一片混沌了,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
浑浑噩噩的出了门,漫无目的的一路走,竟走到了幼年时经常呆过的溪谷边,水流潺潺,四周围一片寂静,她就蹲在那个见证了曾经的他们的大石头上,默默的看了好久好久。
直到感觉身上都已经凉透了,才站起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上的药包扔进了小溪中,散落的药材随着水流转瞬就已消失不见,转过头,摸了摸冰凉的脸,原来自己早已经眼泪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