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琴江楼出来,天色未晚,这会儿泛舟湖上未免太早了些,白日里这河道上都是来往的商货船,可没有游玩的情趣,倒是风凌尘主意多,竟带了孝和去了一处特别的地方。
广陵苑……京城最大的乐器市场,一进去琳琅满目的乐器,笙箫管笛、丝竹琴筝,无一不全,就连喻孝和心里都赞叹,没想到胥盛国的器乐市场是如此的规模庞大。
“两位公子,想买些什么?”见孝和与风凌尘衣着不凡,气质矜贵,身后还带着两个随从,想必是出身富贵的人,那掌柜的一眼便看出了风凌尘腰上的羊脂白玉环佩至少值三百两银子,这还得分上面的花纹儿是出自哪一大家的手艺,还有孝和那身贡缎衣裳和头上束发的玉冠,不是一般有钱人家的公子能比得上的,遂亲自上前伺候。
“随意看看!”孝和用手里的扇子敲了敲掌心说道。
“小公子可是第一次来?”
“是呀,不过你这广陵苑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想必是出自阮籍的《广陵散》,果真是讨巧!”喻孝和搭话道。
“天下懂器乐之人,无人不识得《广陵散》,天下从文之人更是无人不晓得《广陵散》,这广陵苑能够将生意做的这般大,还是沾了陈留阮嗣宗的光!”那掌柜的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须说道。
琴筝的确不少,做工也是精良,可想必风凌尘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一日游视察京城最大乐器市场贸易情况的,恐怕是为了名器,君子好雅音,风凌尘虽平日里一副勤勉的样子,无欲无求,可这私下里竟还是撇不掉那文人雅士的习性。
“掌柜的沾了谁的光在下可不知道,但是今日我们来可不是为了看这些俗物的,不知道掌柜的可有令人眼前一亮的稀罕之物?”喻孝和唰的一下展开了自己的扇子,眼神递了下身边的风凌尘,“同我一起的这位公子,可是个行家,而且是慧眼识珍!”
《平复帖》的扇面,看得那掌柜的嘴角一抽抽,若这是真迹,那今日可是见到大人物了,连忙躬了身子说道:“请二位客官虽我而来!”
略过熙攘人群,千千万万的乐器,这掌柜的带着喻孝和一行人上了二楼,越向上走越发的精致,楼梯是红木檀香的,窗户是雕花镂刻的,就连门,都是乌木金漆的,若是不知道这是广陵苑,卖乐器的地方,还以为误入了哪出文豪的私邸。
掌柜的在门前轻敲了三下,没一会儿门开了,是一个女子,身着软绫月白色褙子,里面是青色的长裙,头发挽的干干净净,化得是胥盛女子惯常的妆容,两颊桃粉,肤若白雪,双唇如红樱,倒是眉眼清俊,气质淡雅,比起琴江楼上两个弹曲子的姑娘倒是别具一番高雅来。
“如姑娘,这是两位贵客,劳烦姑娘接待!”掌柜的向他拱了拱手,那被称作如姑娘的美人儿福了福身子,道了声万安。
这是一处雅阁,烟香缭绕,窗明几净,窗外便是几丛翠竹,屋内则是开得极好的月季花,当然还有好几张琴,喻孝和不懂琴,倒是从风凌尘的目光就能看出,这里的琴似乎都不错。
“劳烦姑娘如何称呼?”
那小女子满面娇羞的答道:“小女子名如音,都唤我做如姑娘,若是公子愿意,也可以叫妾身音儿!”
“这音儿未免太过黏腻些,我还是以姑娘相称,如姑娘!”喻孝和反正也不懂琴,这一边撩撩妹子也不错。
如音听罢娇羞一笑,倒是一时间没来的照顾一旁独自看琴的风凌尘,“公子也喜欢琴?”
这七弦古琴喻孝和倒是没什么研究,自己那小小的排箫还是后学来解闷的,听闻这古琴博大精深自己不敢擅自卖弄,尤其这个如音还是个行家,牛皮吹不好妹没撩到倒是自己丢人了,于是答道:“在下可是个门外汉,这琴除了知道号钟、绿绮、焦尾、绕梁外就只知道那伏羲斫桐造琴了!倒是这位公子,可是行家!”孝和收扇指了指风凌尘。
这家伙倒是不懂风情,自顾自的在一旁看琴,根本对这个如花似玉、风韵窈窕的如音姑娘不感兴趣,看来可能是后宫小老婆太多了的缘故。
“哦,公子对琴很有研究?”如音问道,声音轻柔,似烟似水,见风凌尘一身素白色衣衫,面色虽冷峻不苟言笑,却是个气质卓然,温润之人,尤其是那一双拨弦的手,修长白皙,指甲洁净。
“孝和,这张琴便是你说的绕梁!”风凌尘性子太冷了,并没有答如音的话说道。
这男人真是没救了,做皇帝习惯了,连对女人都这么不会怜香惜玉的,看着如音受了冷落的小表情,喻孝和笑了笑,上前用只见拨了下琴弦,发出悠远的空灵之音,说道:“如音姑娘闺阁里的琴果然是不同凡响!”
“看来公子是喜欢这张绕梁?”如音问道,可风凌尘始终未抬起头来看一眼那女子,只是吩咐了一声“四九!”
四九即刻上前说道:“如姑娘,我家公子相中了这张琴,姑娘出价吧!”
四九在一旁谈买琴,风凌尘倒是走到了孝和的身后,拿起她的手,说道:“方才你那样弹是不对的,应该这样!”说着,便如同教稚龄童子写字一般,亲手教孝和弹了几个音,这动作也太亲昵了,大庭广众的,喻孝和脸都微微泛热,今日他是怎么了,好像与往日大不相同,也不是,他对那如音不也是冷冰冰的,越想越复杂,孝和摇了摇头清醒了不少。
“怎么?很难学吗?”见她晃了晃头,风凌尘竟现了一丝笑意问道。
“不知这位公子擅长什么乐器,如娘愿为公子找一个有缘之物!”
看来那张绕梁的价格算是谈下来了,这楚庄王的绕梁琴,余音绕梁的出处之物,想必一定是个大价钱,如娘问自己想要什么,她也就只会吹排箫,可似乎并不是什么登得上大雅之堂的东西。
“可有排箫?”风凌尘第一次主动搭话,虽是语气淡淡的,可如娘已经是侧目了。
“排箫?”她竟笑了,用袖中茜红色的帕子掩了掩嘴,说道:“小公子可真是有缘之人,请随如娘来!”
一方红酸枝的雕花盒子,上面的莲荷图样十分灵动,里面是红色的软绒布,放着一个靛青色的排箫,上面是凤凰的图腾,如娘双手拿起,交给了孝和,说道:“昆山玉所造,上面的浮雕凤凰栩栩如生!”
果然是惊艳的一只排箫,比起风凌尘送给自己的那只有过之而无不及,风凌尘见孝和已经是心之所钟,示意四九将此排箫买了下来。
“宝剑配英雄,美玉赠佳人,这一只排箫奴婢就送给小姐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儿身?”孝和觉得自己一路上都装扮的很好呀,怎么会在她这里漏了马脚。
“如娘日日在这广陵苑迎来送往,岂会马虎到漏了一个绝色佳人,尤其是方才姑娘试琴之时,指尖纤细,与这位公子迥然不同,显然是女子柔荑!”
“如娘果然是慧眼!”孝和向她作了个揖夸赞道,“只是这排箫太过贵重,不能平白无故受此大礼!”
“姑娘,这只排箫上浮雕着凤凰的图腾,有人说是当年桃花夫人的贴身之物,因为这凤凰是我朝民间禁物,至始至终也没能找到买家,如娘斗胆见姑娘贵气非凡,想必是担得起这凤凰图腾的人物,便将这排箫送给姑娘了!”
如娘能单凭自己的手认出自己是女流之辈,想必见这一行人做派可出手阔绰也能想得到她身份非凡,大概猜个王妃什么的,遂将这排箫赠与了自己,孝和觉得运气好,也觉得自己与这排箫有了很深很深的缘分。
“既是如此,那在下便收下这只排箫,日后见此排箫定会想起如娘赠箫!”孝和再一作揖。
得了排箫,得了名曰绕梁的好琴,风凌尘与孝和从广陵苑出了来,天色已经渐晚,河道上劳作了一天的人也都散了,只剩下越来越多的花船出现在河道上,挂着灯笼,挂着彩绸,还有几个在船上弹奏唱曲子的女子。
河道旁也生起了炉子,准备这夜里备用的宵夜,风凌尘拉过孝和的手说道:“你我也去泛舟吧!”
租了艘小船,不大起眼,倒是干净,也没有花花绿绿的彩绸,只是船头挂了一盏琉璃罩子烛光灯,船主那位阿娘看起来是个殷勤的人,恭顺的低着头,四九出手大方,给了她一锭银子,那阿娘便连连作揖的退下去了,只留下一壶清茶,一壶清酒,一炉香鼎,几个软枕,还有一张木桌子。
日落之后,月上柳梢,漫天的星子,河道上的花船热闹起来,四处都是熙熙攘攘的,有在唱曲子的,也有在行酒令的,还有在吟诗作对弄风月的,可他们的一艘小船任由的漂在河道上,缓慢没有目的。
那张绕梁琴放在桌上,风凌尘手掌抚过琴弦,说道:“今夜为你弹奏一曲如何?”
他一袭素衣何等洒脱,难以想象面前超然脱俗的男子竟然是九五之尊的风凌尘,喻孝和斟了杯茶说道:“好啊!不是有诗云‘黄鹤烟云去,青江琴酒同,离帆方楚越,沟水复西东,芙蓉生夏浦,杨柳送春风,明日相思处,应对菊花丛。’听君一曲!”
他坐在船头,略带笑意,挺直了背,一身素衣染了月色,喻孝和靠在软枕上半躺着,竟看得痴了,这般好看的人,这般遗世独立的人,他指下的弦如水中涟漪,一浪一浪、一圈一圈的波及而来,荡漾的喻孝和不知是痴不知是醉。
这是什么曲子,听起来倒是情绵绵,意深深,不说破却惆怅,思慕之情了然,“这是什么曲子?”
“聘归辞!”风凌尘答道。
“是游子思乡?”喻孝和从中听到了一丝热切。
风凌尘摇了摇头,笑容愈甚,孝和凑上了前去,却还是听不懂,索性靠在他的身上,叠着腿望那天上的星星。
“孝和”
“嗯?”
“你可听过一句话,归,吾聘汝!”
“听过啊,那不是巫臣对夏姬所言!”孝和扭过头看着风凌尘。
“所以聘归辞便是‘娶你归家’的意思”,他向后一挪,孝和便枕在了他的腿上,风凌尘指尖抚了抚孝和额上的碎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