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这一辈里一共三姐妹,最小的男丁才六岁,乔府的整个天下都被这三个姑娘占了,她们整日踢毽子、结诗社、读书、练琴、做女红,乔府是书香门第,挑出一个丫鬟来都会写上几笔隶书小篆,更何况是金枝玉叶的小姐们,才华出众,京城里小有名气。
傲梅、春芽、月昙,三个人性格迥异,论漂亮还是傲梅,月昙年纪尚小还看不出倾城倾国来,可论机灵还是月昙,春芽若说普通,相貌不敌大姐,聪慧不敌小妹,可她心直口快,是个爽朗的人,就如爷爷给取得名字,春始之嫩芽,生机勃勃。
三姐妹平日里都在后园读书,《列女传》、《大学》、《论语》、《资治通鉴》,不过春芽最喜欢的还是《庄子》,记得她中秋那一晚,自己偷了一壶酒,躲在了后园的书房里独饮,配上那几句“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时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简直是飘飘若升仙了。
不过代价是惨痛的,被父亲大人发现了醉酒的自己,卧在书架的最下一层睡着了,告知给了母亲大人,最后被罚了抄写一百遍的《列女传》,禁足半月才作罢,不过对于春芽来说也是值得了,时至今日想起来那晚自己醉酒幻想的鲲鹏画面还是逍遥自在的。
春芽自从过了及笄之年母亲大人提起亲事之类的话就愈发的多了,大姐虽然尚未许配,可也有了中意的人家,只等着挑了吉日定亲,自己排行第二也不远了,他们嫁了大姐就该对付自己了,春芽有时真的羡慕月昙,年纪尚幼天真烂漫。
不过春芽心还是大的,没哀伤一会儿就注意力放到别上去了,直到那天后园里来了一位少年,他叫徐圭,生的唇红齿白,面皮干净,虽然是个文弱书生,可却是身上一股子妖气。
她最不喜默书,书明明是用来读的,为何要背,如果人都能把书背下来了,为何还要誊写,仓颉为何还要造字,所以她趁着爷爷不注意便从书房后窗翻了进去打盹儿,大夏天的一到中午便犯困。
后窗用半根竹子撑起来,春芽轻手轻脚的翻进去,躲在最风凉的角落里打盹儿,爷爷就在碧纱橱外看书,没有一两个时辰是不会出去的,春芽便安安心心的阖眼睡了。
谁想到会有一个少年来扰她清梦,一袭月白色的绸缎衣衫,玉冠束发,眉目温润,嘴角带着一丝狡黠笑意,他个子不高却瘦削,他是谁?从来没见过爷爷和爹爹有这样一个学生,春芽的心像是被丢进了一粒石子久久未能平复,一圈一圈的涟漪周而复始的散开去。
“今日来府上的少年是谁?”傍晚时烈日褪去,只剩下残霞天边如火烧,春芽与傲梅在后园荡着秋千时问道,她手中摘了一朵月季花,娇艳欲滴就像是傲梅上了浓妆的脸颊,那般的美好。
“听说是徐府的少爷,单名一个圭字,在吏部任职!”傲梅也是问了母亲大人,他生的风流倜傥的,就算是自己不打听,好事的月昙也是会睡前跟她八卦一番的,索性不如自己先下手,晚上跟月昙显摆一番。
“他也是爹爹的学生?”春芽问道。
“他只是府上的客人!”傲梅双足蹬地荡了起来,此时没有外人,春芽脱了鞋子,一双莹润的玉足踩在草地上凉凉的。
傲梅拿了团扇掩了自己的嘴说道:“听说今天下午的时候再琴苑,因为他悟性极高,爷爷还称呼他小友呢,爹爹也是极其赏识的,会不会她是要与我定亲的人?娘亲说这几日便要给我定亲,还不知道是哪家!”
姐姐的未婚夫?春芽从来没嫉妒过任何人,包括姐姐比她漂亮,妹妹比她灵秀,可是让那个少年成为自己的姐夫,春芽心里不知道为何生了嫉妒之情,她不愿意。
“会吗?你没有问母亲?”春芽并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意眉间微蹙问道。
“你怎么不高兴了?”傲梅咯咯咯的笑起来,“我是乱讲的,我早就知道是东山孟氏要与我定亲的,你这般的不高兴,是不是喜欢上那少年了?”
“你好坏!”春芽用手里的月季花丢了傲梅不理她,“何时学的跟月昙一样喜欢恶作剧。”
春芽脸上羞得通红走了,只剩下身后荡来荡去的秋千,还有傲梅未停的笑声,一路疾行回了楼台,两颊潮红微热,走出了一身淋漓的香汗,毕竟是六月的天气了,春芽拿了帕子擦了擦额角,嘴角莫名的挑了起来,他不是给傲梅来相亲的,月昙还小,会不会是,春芽将脸埋在双臂中,羞得红了脸,像是熟透的草莓。
春芽不是心机之人,而且心里又总想着那个白衣少年徐圭,便第二日一早去了母亲房中,连乔李氏都诧异女儿一早就来了,问道:“春芽,今儿怎么一早上就来请安了,比昙儿来的都早?”
平日里昙儿来的最早了,最好是赶在母亲还未起床,父亲不在的时候,转进母亲的被窝里抱着她暖暖的身体,大家都笑昙儿还没长大,春芽没有那般亲昵地习惯,只是挨着母亲坐了下来,下颌搁在母亲的肩头,撒娇般的说道:“娘亲大人,昨天来府上的少年是谁呀?他来做什么?”
乔李氏斜了眼睛看了下春芽,难道女儿红鸾星动了?徐府昨日父子登门她心里就犯嘀咕,只是不知道看中的是哪个,还在犹豫若是看中了傲梅,如何婉拒,没想到自己家的闺女倒是先春心萌动了。
“怎么?你看上那徐圭了?”乔李氏问道。
春芽也没点头亦未摇头,只是看着自己手里的扇子说道:“人家就问问嘛!”
“这就难办了!”乔李氏故意说道,“我们也不知道这徐少爷是为谁而来,若是为了傲梅或者是月昙怎么办?”
“不可能,傲梅许了东山孟氏,月昙还小!”她一着急顾不得太多,心直口快的个性一目了然。
乔李氏掩嘴一笑说道:“那可未必,徐少爷一表人才,拒了东山孟氏也不亏呀,而且月昙也不小了,过了及笄之年就可成婚,徐家也不急这一年半载的!”
经乔李氏这么一吓春芽脸色又难看了起来,乔李氏开始鼓动自己的女儿,在她耳边说道:“不如,我们以琴会友,猜一猜这徐少爷的心思?”
“什么意思呀?”春芽看着母亲,只见乔夫人在春芽的耳边絮语了几句,春芽脸红着点了点头。
徐圭得了乔府的请帖,说是请他去乔家做客,徐老爷自然得意,这就意味着乔家很看好徐圭,至少能够讨得一个乔府的小姐做夫人,徐老爷摸着胡子笑眯眯的赶儿子尽快赴约。
乔家小姐还没到一见倾心的地步,不过徐圭留恋那柄乔家的古琴,倒是可以再去一次,没准还会碰见那个贪玩躲着读书的迷糊小姐……乔春芽,想起她,那张明媚的脸还印象深刻。
不能驳了乔府面子,徐圭寻了普通一日去了乔府拜会,乔老爷倒是喜欢徐圭,他博览群书,聪明反应快,真想收他为弟子,可惜这徐圭已经在官场小有建树了,错过了时间了。
后园书房,徐圭与乔老爷品茗,突然一个小厮进来禀道:“老爷,有些事情想请老爷去一趟,在东苓苑!”看着小厮支支吾吾的样子想必是家事,东苓苑可是乔大人的居所,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小友先稍作,我去看看!”
徐圭起身作了个揖,碧纱橱内只剩下他自己,没一会儿便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不远不近,琴苑他是去过的,离这里几十米远,徐圭好奇是谁在弹琴,虽然指法、力道、悟性都不高,可是这曲子却是特别……《越人歌》聊表怀春心思的曲子。
徐圭好奇的起身,朝着琴苑踱去,用扇子拨开随风飘到身边的柳条,伸脖子看去,似乎琴苑里有一个人,“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琴苑的门是横拉开的,徐圭来开来,脱履进去,只见一个面纱遮面的少女正在抚琴,听见他的脚步声中断了琴声,“姑娘是谁?可否摘下面纱一见?”徐圭作了个揖,他被这姑娘生涩却奔放的琴声撩拨得方寸大乱。
“公子是来乔府相亲的,我是乔府三位千金里的一位,不知道公子希望面纱下的是哪一个?”那姑娘坐在轻纱帘后轻声问道。
徐圭跪坐在对面,从缝隙中偶尔瞟到她的脸,却还是看不清,与那春芽一面之缘,另两个是偷偷在暗处看的,哪里能猜得出,可徐圭也无需知道对面的是谁,他心里所想直言便是,反正他不想娶得,皇帝下圣旨也没用。
“本来我是被家父逼着来的,却没想到匆匆一面对佳人过目难忘,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的话,那便选春芽小姐。”
心里跳得厉害,声音还是稳得住的,“为何?府中大小姐气质端庄,容颜绝美,三小姐正值幼龄,毓秀可人,为何要选资质一般的二小姐。”
“喜欢还有为什么?”徐圭起身径直挑了轻纱进了去,他的举动让里面的女子有些惊慌,只见徐圭蹲身摘掉了那女子的面纱。
果然是她,徐圭微微的笑了,将那面纱又为她戴了上,起身将手中的扇子唰的展开,笑着说道:“小姐,明日湖上有舟船赛事,可否能约小姐一同前往观看?”
这算是约会吗?春芽缩了缩自己的双足,好一会儿点头说道:“如果母亲大人同意,我就随你去看赛事!”
徐圭和乔府二小姐自此拉开了高调的恋爱之旅,徐圭当年狂傲,不仅是才学,连做人也是如此,所以雨天游湖、冬日踏雪、秋日驱车、春日泛舟,一年四季约会不断,可每次这浪漫的约会都被春芽搅得不浪漫,游湖被她不小心揣进湖中,还好徐圭会游泳,只是喝了一肚子水,还抓上来一条鱼。
秋日驱车,她不小心惊了马,吓得马儿拉着车跑了几十里,他二人不得不徒步走回去,一身狼狈;冬日踏雪,她喜欢打雪仗,徐圭被她揍得满身的雪痕,不过与春芽在一起的每一日,徐圭都收敛起了自己的狂傲,趋于平和,磨去了身上的乖吝之气。
半年之后,终于盼来了两家所选的吉日,两家风光嫁娶,就连皇上也亲自赐了一对玉如意给这对小夫妻,乔老更是亲自题了一对喜联,贴在了洞房之内。
大婚之日徐圭倒是紧张,科举殿试都没如此紧张,身边蒙着盖头的女子看不见脸,他心里痒痒的,直到喜娘终于允许他掀开盖头了。
“怎么?我今天不好看呀?”见徐圭瞪大了眼睛不说话,春芽羞涩的问道。
“漂亮,今日是我见过你最美的一次!”徐圭心中荡漾,等不及多说其他,挑了床帐便邀请春芽共赴云雨之欢。
红烛通明,事毕春芽也不愿意让他拉开帐子,“外面的人会看见影子的,好难为情!”她伏在徐圭的胸口说道。
“怕什么,我们可是大婚之夜,你还不好意思!”徐圭枕着手脸上带着微笑答道。
春芽在他心口画圈圈,问道:“我一直有个问题。”
“问吧,无论什么我都知无不言!”
春芽撑起头,看着他好看的眉眼,指尖在他的发线处描摹,问道:“当日在琴苑,我遮面问你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是谁?”
徐圭睁开眼睛,看着怀里的人,笑着答道:“看脸,看身影我是真的猜不到,可是看着你露出的那一只玉足,我便猜到了是你,所以才会堂而皇之的进去摘下你的面纱,我心里认定了是你的!”
“那我是你认定的人?”春芽不太会这般暧昧,可是此刻她却是温柔如水。
“当然!”徐圭覆身将她压在身下,吻了下她的额头答道:“而且是身心都认定了的人!”
知道他是个油嘴滑舌的人,可是这样的话在此刻讲出来,烧的一路红到耳根处,两人十指交握,不知今夕是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