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铭睿倒是没发现这个。他犹自在冥思苦想,所谓贺相家的女眷,究竟是指哪一个?方铭琛看他那副模样,便也歇了提点他的心思——反正这种细节,自己这个弟弟也并不需要去了解。
是的,方铭琛在看到这幅字的时候,就直觉反应那应该是出自贺大姑娘的手笔。毕竟若是贺夫人江氏所写,那贺相必然不会到此时方才拿出来赏玩。
至于他家的两位千金,京城也就这么大,方铭琛自也是在不同场合里见过。虽不曾打照面,但好歹也是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人的。以他来看,贺家三姑娘的品性决计不是能写出拥有这份气度的欧楷的。
而贺大姑娘……虽然与他所熟知的那个雁姐儿有些出入,但整体上那份清透的灵气却是应该足以孕育出这样子的风骨心性。
而且,他也不认为身为朝廷重臣的贺相,会珍而重之地将一个庶女所写的字揣在袖笼里,即便是在办公的时候还会时不时拿出来赏玩一下。
“不过,二哥你居然能从贺相那里把这幅字给骗过来。也是够厉害的呀!”方铭睿想着想着,忽然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赌赢的。”方铭琛没好气地瞥了自己弟弟一眼,言简意赅地纠正道。
“是。是。是。打赌赢的。”方铭睿嬉皮笑脸地说着,凑了过去。“哥哥是怎么赢的呀?能不能说来给弟弟听听?我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贺相那老狐狸在谁手底下吃过亏呢!”
方铭琛闻言却笑了起来。诚然,贺方此次输给他倒真可谓是阴沟里翻船了。任谁也没想到,包括方铭琛自己都不曾觉得,那个纵横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居然会败在自己手下。
这事却要从前阵子太子方铭绝清扫东宫,卷起一场腥风血雨说起。
那一日,方铭绝在御前将报复甩给皇帝之后,当今天子便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只是对方是天子,日理万机,公务繁忙,那哪里还有时间处理此事呢?是以皇帝一纸手谕下诏,让三司会审。
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接到这个命令之后便紧锣密鼓的展开了调查。方铭琛由于在刑部和兵部两处都有挂职,是以这件事或多或少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虽然朝堂之上,众人议论此事也多往夺嫡方面考虑。但多数考虑的不是三皇子,就是四皇子为背后主使。无半点背景基础,又不与兄弟们抱团同行,只一心扑在抚育幼弟一事上的方铭琛,倒是并未惹来多少怀疑。
也不知是不是出自这个原因。皇上并没有下令让方铭琛避讳此事。
而贺方作为左相总领朝政,自然无可避免会被此事卷入。是以这两人在这件事上倒是有了一点交集。
那一日,贺方正对着面前的卷宗出神,方铭琛正好进来。上前见过礼后便随口相询:“不知贺相正在烦恼什么?”
贺方道:“东宫这件事牵扯甚广。可其中有一人,因是主要嫌犯,可却无法找到任何物证,一时半会儿无法将其入罪,下面的人为此事倒有些焦头烂额了。”
这事方铭琛也有所耳闻,当下便道:“可那人不是已经被其他与此案有涉之人指证出来了吗?即便没有物证,想必问题也不大吧?”
“这事却不能这么说呀,二皇子殿下。”贺方叹了口气,“正因为此事闹得太大,朝野上下,几乎所有眼睛都看着这次三堂会审。对于下面办案的人员来说,那就势必要做到铁证如山才好。不然若牵扯到政党之争,这件事情背后又不知要扯出多少东西来。说不得各方角力之下,最后也只好马马虎虎混过去。这真相那就是不要指望了。”
“原来如此,小子受教了。”方铭琛拱了拱手,随后道:“那此人所有身家都搜索过了吗?也没有找出任何物质来吗?”
“确实如此。这就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明明应该有的东西,却怎么也找不到。”贺方苦笑了一下。“这几日皇上又催得急,谁不想把这件案子能尽快弄个水落石出,尘埃落定啊。”
方铭琛走上前去,细细看那卷宗。只见里面记载着此人的姓名、籍贯、职务以及生平事迹。甚至还有庭审实录和此人的口供画押,倒也算是应有尽有巨细靡遗。
方铭琛认认真真地将其从头到尾细读了一遍,忽而抬头挑眉笑道:“贺相赌否?”
“什么?”贺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回头却看见方铭琛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方鸡血石来。
这鸡血石约七寸来长,半掌来高。色泽艳丽,质地温润。其血色鲜红,如云似雾,漂浮在半透明的底石之中。贺方一眼就认出那竟然是鼎鼎大名的浮云血玻璃冻。
“二皇子殿下的意思是……”贺方顿时眼神就被那方鸡血石吸引了过去,口中下意识地问道:“是要与微臣赌一把吗?”
方铭琛抛了抛手中那块鸡血石,随意而洒脱,似乎根本不担心自己没准一个失手,就会将这几乎等于半座城池的鸡血石给砸了。
“赌注。”他笑道。
贺方的心神早就被那块绮丽的鸡血石吸引走了,听到赌注二字也毫不在意,只一径点头道:“当得,当得。只可惜微臣身上却并未携带什么名贵之物。竟没有一项配得上这方鸡血石的。”他说着叹了口气,似乎觉得今天这赌约是没有戏了。
“贺相说哪里话。”方铭琛却笑道。“前日里,小子见贺相所收藏的一幅字倒是颇佳。却不知贺相是否愿意将其一赌?”
贺方闻言不由回忆了一下究竟是哪幅字会被这位二皇子殿下看见并入了他的法眼。这不想也罢,一想到不禁验上微微变色。原来正是前些日子,他从贺疏雁那连蒙带骗拐来的。
若不是自家女儿亲笔所写,这幅字便是给了二皇子也无妨。却偏偏碍着女儿名节故,纵然贺方对那块鸡血石爱不释手,此时也不得不仔细掂量掂量。
方铭琛似乎料到贺方会有此犹疑,却故作不知,只将那鸡血石时大大方方地向贺方面前一送道:“贺相可要先验货?”
贺方此人平生无他好,金钱美人都动不了他的心,却偏偏对这些金石镌刻之物情有独钟。便是他痴迷于书法,也只是为了篆刻之故。是以看着那块浮云血玻璃冻,明明心里面一个劲地提醒自己,千万记得拒绝,却还是鬼使神差地伸手将那块石头接过来仔细把玩。
贺方越看越爱。短短一炷香功夫竟连这块石头该如何打磨才能更显韵味,以及又该刻上什么字才配得起这一份独特的绮丽都纷纷设想好了。
方铭琛见其沉醉其中,也心里得意。心想,这事必是成了。
他自那日在官衙中匆匆一瞥,那笔欧楷的清隽奇秀便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便想着拿自己这方鸡血石与对方换过来,只是却一直没有什么好机会提及。却总算是在今日,眼看着自己的夙愿就要达成了。
却不料贺方满眼痴醉地端详、把玩着鸡血石好一会儿,之后却仍是将其双手奉还。
方铭琛微惊道:“可是此石不入贺相之眼?”
贺方闻言苦笑:“此乃绝代美石。只可惜,微臣并无与之匹配之物可做筹。那幅字,却是有所不便,还望二皇子殿下见谅。”
方铭琛惊讶之下却也不由对贺方赞赏有加,另眼相看。说真的,为自己职责义务所在而拒绝心爱之物的诱惑这事,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放眼整个朝堂上下文武百官能做到者只怕寥寥无几。
只是那副字也实在是方铭琛志在必得之物。说不得,只好想办法让这位贺相贺大人稍微突破一下底线了。
如此想着,方铭琛便再接再厉向贺方道:“却不知贺相有何不方便之处?我看那字风骨奇绝险秀,莫不是前朝名篇?小子倒是未曾见过。现在想来贺相只怕是不舍得那幅字吧?”
贺方闻言心中不由又是一动,看起来二皇子并未怀疑这幅字是出自谁手,甚至于,他还将其认作是前朝之物。如是想来到,便是让他得了去,也应该无妨?
他正犹豫着,却听见方铭琛又补充道:“贺相得此佳字,也未曾与大家说一声。自己藏着掖着赏玩,颇有些不厚道。或者改日里小子做东,邀贺相与几位文坛耆老一并赏玩?”
贺方顿时哑然。这是要把事情闹大呀?他不禁苦笑。早知如此,倒不如直言相告这字乃出自家闺女之手,不宜外传。可当时就是顾虑着,若是让眼前之人知道这字乃是雁姐儿所写,没准反而更加坚定了对方那讨要的心思,这才语焉不详的。
可是如今看来只怕眼前这赌约是不可不赴了,不然的话,二皇子他只需在外将此事一言说,有此好者必然如鹜,雁姐儿的字那就是盖也盖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