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疏雁微微笑着说:“那日在天工坊除却陈姑娘和我还有不少姑娘在场,难道陈姑娘以为她能一语蔽天吗?事实上,那日若非陈姑娘最先开口对我不客气,又怎么可能会招致她输了那场赌约呢?而若非陈姑娘输了那场赌约却不肯履行赌约,还在那里伤心哭泣,陈公子又怎么可能在明知有众多女眷在场的情况下依然做出直接闯入这种失礼之事呢?”
“而且若非陈姑娘哭得伤心,陈公子又总会毫不讲理地护短呢?我在其中又做了什么呢?
无非是在承受到对方给予我的恶意之后没有选择忍气吞声,而是加以反击而已。莫非陈夫人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那我斗胆请问陈夫人,在有人指着您的鼻子说让您滚出去,您不配和她呆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候,您是会乖乖的走出去吗?“
说着,贺疏雁还屈了屈膝,一脸诚恳地看着对方,大有向她求教并吸取经验的架势。
“你……油嘴滑舌!”陈夫人怒道。
贺疏雁摇了摇头,面上现出怜悯之色,仿佛在说陈大学士的夫人也不过如此。她洒然道:“陈夫人,我自认说话句句在理,您若要说我油嘴滑舌,烦请您指出我哪句话说的不对。”
陈夫人又何尝能指出对方言语中的错误?一时无语可回,僵着脸尴尬地立在那里。
贺疏雁却继续朗声道:“鉴于陈夫人您并不知道那日天工坊内所发生之事的真相。那么陈夫人您对于我和天工坊主人的恶意揣测也就算是事出有因了。”
“事实上天工坊主人确实给我送来过东西,我也确实收下了。只是那些东西,陈夫人你可知是以何名目送来的吗?”
贺疏雁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鄙夷之色,她继续道:“那些东西,正是因为令千金在天工坊内对我失礼,使我蒙受了委屈,并且扫了我的兴致,更直接破坏了我在天工坊购物的念头,是以天工坊主人才会送我东西,以、作、赔、礼。”
最后四个字贺疏雁加重了语气,掷地有声。
“说起来,这份赔礼我还要多谢令千金,若非她当时做出那些事,导致这样的后果,只怕我也不曾有这机会能得到天工坊主人送出的重礼。”
贺疏雁只觉说得意犹未尽,忍不住再一次补刀道。然后满意的看着对方那张涂脂敷粉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最后从青转回白,一时之间五色纷呈端的精彩。
然而,贺疏雁的暴击还没完。她微微晃了一下头上的发髻,簪上镶嵌的昆吾石在灯火照耀下更显得璀璨绚丽。
她对陈夫人道:“您说天工坊主人送我发钗,那也是事实。可您知道他到底送了我多少支发钗吗?”
少女脸上流露出高傲的笑容。“实话告诉您,天工坊主人整整送了我一套头面,而且皆是天工坊特产昆吾石镶嵌。
俗话说,礼送越重,所要补偿的罪孽越深重。由此可见,在天工坊主人心里令千金所做之事,是多么沉重的一个错误啊。您若还能将这种赔礼道歉的行为说成是私相授受,那我想公道总在人心。“
说完最后一句话,贺疏雁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向陈夫人屈了屈膝,随后便坐回到了位子上。
江氏满意地拍了拍自己女儿的肩膀,以示嘉许,继而又扭头看着陈夫人道:“陈夫人,言尽于此,便恕我不相送了。
啊,对,还有一事。若是今日之后,我在外面听到任何一星半点和你今日所作的揣测有关的流言,想来您家所供的旨意又要多一份了。“
江氏这刀补得,可谓是直接而凶狠,话中影射陈夫人此前接的贵妃那道特意申饬的传旨,可谓正中红心,痛得陈夫人脸部表情都扭曲了。
看着对方悻悻离去,叶氏表示不解这陈家是怎么一回事,先是儿子女儿,后是老子和娘,前仆后继的都把自己的脸送上去给别人踩。
江氏听得忍不住好笑,摇了摇头道:“陈老太爷倒是清贵,只是没想到这一代确实不如一代。老祖宗好的习惯都没有传下来,倒是沾染了一身坏毛病。”
贺疏雁悠然道:“其实都只是被宠坏了罢了。陈老学士在朝中清望甚高,兼之人品正直,如今朝中大小官员不是受过陈老学士恩惠,便是尊其为人,便是家父提及陈老学士也赞不绝口。可见在这样的父亲的影响下,他们对于陈大学士便多有宽容。”
“纵然陈大学士做出什么不恰当之事,看在陈老学士的面子上,也不会有什么人当真去追究。久而久之便将陈家这两代宠出了一身臭毛病。那陈姑娘又何尝不是因为在贵女圈子里久被人容让,方才逐渐自以为真的了不起,眼睛也逐渐往头顶上移了么。”
叶氏听了贺疏雁这一番话,掩唇笑得花枝招展,她道:“哎呦呦,这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生了这么一张巧嘴?江姐姐,你听她这说得真是头头是道。难怪不管是陈姑娘还是陈公子甚至是陈夫人,在这样一张伶俐的小嘴面前,还不是自取其辱,铩羽而归。可是你看这会儿站在我这边说话真是怎么听都让我心生欢喜。真真是个可人儿。”说着便一脸笑容地作势要去拧贺疏雁的嘴。
黄玲月本在一边吃着东西,左顾右盼,乐得自在,这边说话唇枪舌剑,她也没太过注意。
可这回一回头看到这一幕可就坐不住了,扑身上来隔开了她母亲的手,急道:“娘亲,你可下手轻一点。贺姐姐可没你女儿我这么皮糙肉厚的,弄疼了她那可怎生是好”
小姑娘这一段话说得叶氏和江氏不由笑作一团,贺疏雁也只能笑着直摇头,看向黄玲月的眼神中充满了喜爱和宠溺。小姑娘犹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呆在那里愣愣地看看自己面前忽然笑到抽风的这三个人。
江氏一把搂过黄玲月道:“这才是真正的可人儿呢,怎么就这么可爱,真想把你拐回家去。”
叶氏闻言一脸嫌弃,挥手道:“快拐快拐,省得她在家里天天上房上树的折腾。也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缓一缓气。”
莫名其妙被众人笑话,又莫名其妙被自己亲娘嫌弃,黄玲月一脸无辜的站在那里,小脸委屈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贺疏雁见状忍住了笑,伸手去揽她道:“好妹妹可别这样。别介意,令堂只是与我们说笑罢了,你可是她的心头肉啊。”
看到女儿失落的样子,叶氏也见好就收,一把把女儿拉到自己怀里,道:“是啊,是啊。心头肉呢,我的小祖宗小冤家,你若是哪一天能有像你贺姐姐这么通透,为娘的才能放心了。”
“哼!我就不。我就要娘亲替****一辈子的心。”小姑娘缓了过来,皱皱鼻子在亲娘怀里撒娇道。
贺疏雁看着眼前这对母女温馨无间的样子,又看了看在一边笑得开怀的母亲面上的欢容,忽然觉得人世静好。自己此番重生,仿佛也就是为了此刻所蕴集的那个东西。
然而还是那句话,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边贺黄两家女眷在宴席上言笑和睦,其乐融融。那边陈家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却说陈雪明掩面泣奔出大殿之后。一时彷徨,只觉天地之大,自己竟无处可去。只漫无目的地随便走动着。
暗中负责宫宴和御花园内警戒的御前侍卫们认出这是此番来参加宫宴的女眷,又并非要往内宫而去,便也不曾现身前来制止。
陈雪明更觉这天地悠悠,草木苍莽,竟无一人能与之诉心事,得温暖。越想越伤心,见灯火通明衣香鬟影的大殿离得远了,不由找了个墙根蹲下哭了起来。
这细碎的哭声在御花园中传出老远,倒是无端让执勤的侍卫们起出一身鸡皮疙瘩。只是他们也无可奈何,又不能直接出现在对方面前,说:“喂,你别哭了,听着瘆人。”只好硬着头皮强守着。
然而事实上陈雪明的悲泣并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就有桀桀靴声停在了她的面前,一道温雅宽厚的男声从头顶飘落:“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在这里哭得如此伤心?”
陈雪明一时惊起,不由抬头去看。却见入目一张俊颜,薄唇如削,悬鼻若胆,一双桃花眼温柔如春水,再往上又是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好一派英明神武。
“太、太子殿下!”陈雪明惊讶之下跳了起来,忙不迭地屈膝行礼。
来人正是当朝太子方铭绝。
之前说到方铭绝泡了一阵冷水,之后又灌了几口姜汤,最后还被灌下一大碗祛风寒的苦口良药。这人倒是缓过来了,只是却没想到他体内潜伏的药性竟有反复之功。
一时稍得舒缓,可过不久,至多一个时辰,便又开始隐隐复发。百般无奈下,他只能让宋泽备上冰块随时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