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你还待如何?!”贺老太君霍然回头,怒道,“怎么,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无法无天了?连我的话,祖母的话都可以不听了?!不然你倒是说说,若是祖母不说缘由,你想做什么?!”
小姑娘歪着头眨了眨眼,似乎不知道老祖母在自己面前说什么似的,道:“孙女也不如何啊,若祖母不明示孙女缘由,孙女就自罚去祠堂里跪着,问问先祖,没准先祖能解孙女的惑呢?”
老夫人被这天真烂漫的语调气得几乎吐血,这哪是什么自罚去跪祠堂,这分明是要去祖宗面前告状啊!
老太君气得手直抖,索性把拐杖往地上狠狠地杵了好几下,震得青石板也砰砰作响。
贺疏雁却夷然不惧地直视着老夫人,面上仍保留了几分天真和几分疑惑,只是眼神的深处冷淡而疏离。
周围的丫头们却被吓着了,飞快地赶来替老太君抚胸顺气。
“好,你好。”贺老夫人终于吐出了胸中郁气,指着贺疏雁道,“你厉害,你想逼死老婆子是不是!”
贺疏雁仿佛被这指责吓坏了,眨了眨眼睛,雾气渐渐泛起,最终聚成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滚落。
这一下一发不可收拾,小姑娘的眼泪汹涌而出,抹也抹不及,最后索性以袖掩面,大声哭了起来,边哭还边说着话,倒也口齿清晰:“孙女不敢,孙女不敢啊。孙女不知道祖母是什么意思,就让孙女跪在这里受罚,可是孙女究竟做错了什么,祖母也不告诉孙女。”
她抽了抽鼻子,继续哭道:“孙女自认没有做错事,可是既然祖母让孙女罚跪,那孙女必然还是做错了什么吧?
孙女想不出来啊,所以才说去问问先祖,没准先祖知道呢?可是祖母为什么说是孙女要逼死您呢?祖母您就丝毫不顾忌孙女的名声吗?“
说着,小姑娘觉得膝盖开始隐隐作痛,索性趴了下来,伏地大哭。
松鹤院里顿时乱作一团,有去扶老夫人的,有去拉扯大姑娘的。
有丫头悄悄对贺疏雁耳语道:“大姑娘,您就说两句软话吧,别把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来,那罪过可就大了。”
贺疏雁闻言讶声道:“可是、可是我是确确实实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啊!这让我如何道歉啊?还是要我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吗?如果祖母要我那样做才能消气……”
小姑娘又呜咽起来,无限委屈地说:“那……那我也只能置自己清白名声于不顾,先顺了祖母的意思再说吧。”
说着,她抬起头看着贺老太君道:“祖母,您说,是不是要孙女那样做?只要您一句话,自污算什么,孙女纵死无憾!”
贺老太君在心里骂:“死丫头,你都说到那份上了,难道我还能说是吗?!”
可是表面上她又做不出拒绝贺疏雁的话的事,毕竟那样一来,自己也就没了理由让她罚跪了。
于是只能一副被气得狠了的样子,气也接不上来,弯腰咳嗽着。
贺疏雁见状继续大哭道:“你们出的什么主意啊,老夫人都被这主意气成这样了。祖母,祖母您莫气了,孙女再不自污了,再不了。”
说着膝盖又有些疼,于是她继续哭着往地上趴去。
松鹤院里继续鸡飞狗跳。
好容易,贺老太君房里的两个大丫鬟桃枝和荷叶才合力把老夫人弄进房去,等桃枝再出来给老夫人倒茶的时候看到还趴在院子里的大姑娘却犯起了愁……这该如何是好呢?
跪,是老太君让跪的,可老太君没说为什么要跪,又否认了大姑娘要谢罪的行为,那大姑娘是有错还是没有错啊?
今天这一出,几个丫头都被弄晕了,搞不明白是该把大姑娘扶起来还是继续让她这么跪着。
想了想,还是不敢忤逆老太君的意思,反正大姑娘年轻,跪个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紧,只是也不能让这事闹大了,万一大姑娘跪出个三病五灾的,老爷和夫人是不会责怪老夫人什么,但院子里的丫头们就得遭殃了。
想着,桃枝做出了当前状况下最明智的选择——她折返自己的屋子,给贺疏雁拿了一堆软枕,垫在了膝盖和小腿下面,然后又在她边上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内添置了热茶水和糕点。
然后把院子里一干小丫头和其他闲杂人等一并轰了出去,让她们去园子里玩去。
贺疏雁也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忙前忙后的大丫鬟,这些行为委实出乎她的意料——原本她以为自己在父亲赶来救场之前是要在这里实打实地跪上好一阵子了,没想到还有个如此心善的丫鬟。
等到最后看见她驱散了一干小丫头,净了场后还特意守在门边防止有其他人不明就里地闯入,这种贴心维护自己的行为,更是让她心生感动。
于是在桃枝给她替换身边壶里凉透了的茶水时,贺疏雁捏了捏对方的手,诚恳地笑道:“谢谢桃枝姐姐。”
“啊?诶……大姑娘说什么呢,婢子分内事而已,怎么敢当谢字。”
桃枝不好意思地垂首道,然而从贺疏雁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这个略大自己几岁的丫鬟眸里泛起的温柔而羞涩的波光。
这边贺疏雁一时无法摆脱困境,那边藤白倒是顺利寻到了贺老爷。
乍听了藤白的传话,贺方很是迷茫了一下,那个摹本富春山居图早就被自己转赠给了长女雁姐儿啊,怎么……哎呀,不好,难道是雁姐儿出事了?!
当时吓得贺方一拍大腿就站了起来,把一同品茶的同僚都吓了一跳,嗯,第一次看到这只老狐狸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
“各位,失礼了,家中有事,我先告辞了。”匆匆忙忙一揖手,贺方扔下磁青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当先带着藤白就往回赶。
饶是如此,待贺方在家门口从马车上跳下来时,距离贺疏雁被老夫人带走已过了小半个时辰了。
江氏在内院和外院交接的地方记得团团转,这会儿得了消息,飞快地赶了过来:“哎呀,我的贺老爷,你可回来了。我都等得急死了。”
说着,不禁掉下了眼泪来。
除了上一会贺凌韵闯下大祸,贺方何曾见过自己那个端庄的夫人如此失态过?
当即被吓得不轻,心想看来这回又出大事了,连忙揽过江氏安慰道:“夫人莫哭,有为夫在呢,就是天塌下来,为夫也能帮你们把它补上。夫人且说说,雁姐儿究竟如何了?”
江氏闻言,也知道哭并不能解决事情,当下收了泪,正色将今日从天工坊侍女口中听到的事情经过和贺方讲了一遍。
末了才又泪目道:“母亲把雁姐儿带去已有小半个时辰了,妾身让人去打探消息,只说是不让进松鹤院,如今,如今也不知道雁姐儿究竟如何了,松鹤院里一点动静也无,妾身这心……就这么七旋八荡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着,捂着帕子失声痛哭。
贺方听听,倒有些傻眼,这听起来,没毛病啊?大闺女所作所为,挺好啊,怎么自己母亲又怒又罚的,自己夫人还哭成这样?
江氏见贺方听了自己的话后有点愣怔,不由伸手推了对方一把道:“都什么时候了,老爷还在这里发呆,快去看看雁姐儿如何了啊!”
“哦,对对对,为夫这就去,夫人且莫哭。”贺老爷回过了神,一叠声应道,便往松鹤院去了。
只是走了没几步,又折了回来,认真关照自己的夫人道:“为夫先去,夫人倒是不要跟来了,且留在松鹤院外接应便是。切记切记。”
“好,妾身听老爷的。”江氏现在无头苍蝇似的,直觉般听了贺老爷的话就直点头。
贺方紧赶慢赶,来到松鹤院,却见大门紧闭,里面一派平静,并无任何声响,就好像并无事发生一般。
心下也不免有些打鼓,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他脚步就这么缓了一缓,却看见松鹤院的大门微微开启了一条缝,一个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这脑袋贺方倒也熟悉,是老太君身边伺候人的,名字叫桃叶还是柳叶来着。
见有人在,贺方连忙招呼了一下。那脑袋动了动,许是看见贺老爷了,微微往里一缩,随后打开了半扇门,用身子挡着门,对贺老爷猛招了一通手。
贺方放轻了脚步从那半扇门里进了松鹤院,第一眼就看见一副诡异的场景——自己那人前永远端庄贤淑的大女儿,此刻正脸朝下埋在一堆软枕里,似趴似跪的。
而她周围却放了一堆零散的东西,比如茶壶茶杯了,糕点水果了,书本纸笔了,就差没点个香放把琴了。
饶是朝廷栋梁的左相见多识广,也不知道这是唱得哪一出。
“雁姐儿……这是……?”不知道是哪出戏,那便问一问,贺老爷指了指形态诡异的画面,轻声地问桃叶还是柳叶的那个大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