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疏雁淡淡立在原地,叹了口气,对着四周各福了一福道:“小女子失礼了,扰了各位雅兴,还望宽宥则个。小女子先行告辞了。”
说着,便往楼下去,寻着了自家马车钻了进去。
在马车里等候的绯雁吃了一惊:“姑娘,这是怎么了?三姑娘呢?还有老夫人、夫人呢?”
贺疏雁倦倦地抱住了她的腰,窝在熟悉的怀里,鼻端萦绕着闻了两辈子的香气,喃喃道:“好绯雁,先别管她们,让我抱一抱。”
“姑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自家姑娘那黯然的脸色是瞒不了人的。绯雁心疼地搂紧了自家姑娘,伸手轻抚着她的脊背,感觉到原本的紧绷在她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了下来。
“没事,绯雁,我只是觉得好累。”贺疏雁说完这句话后就放开了自己的丫鬟,仰面躺在了车厢地板上,伸手用手背遮住了双眼。
“累了咱们就早点回去吧。”绯雁柔声安慰道。
“不,是心累。”贺疏雁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虽然今天直接碾压了陈家兄妹,但是远比想象中更让人来得感觉疲倦——人与人之间,原来除去那些利益纠纷,还可以如此单纯而无理由地充满恶意地伤害他人。
想到这一点,贺疏雁就觉得悲凉且清冷——自己要走的路,那么长那么险,而且注定会有太多冲突和针对,有太多的恶意和伤害。
自己究竟有没有力量挺过那一轮又一轮的风刀雪剑呢?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暴风雨的暗夜里的一盏孤灯,或许倾尽全力也无法逃离被覆灭的前景……
而要坚持燃烧到风雨过后的黎明,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累,好累……
绯雁默然……这心累,可该怎么办啊?
她担心地蹙起了眉头,想了又想,方才道:“婢子愚笨,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姑娘。可是姑娘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让婢子帮您去做。
这样,或许姑娘就不会累了吧?“
贺疏雁移开手,看着绯雁眨了眨眼,忽然欢愉地笑了起来:“不,好绯雁,有你这句话,你家姑娘我就又充满力量了。你陪着我,我就不会累倒。”
看到自家姑娘恢复了些些精力的样子,绯雁也安慰地笑了起来:“那好,婢子就陪着姑娘。姑娘去哪婢子就去哪,姑娘做啥婢子就做啥,就是姑娘出嫁了,婢子也跟着去给姑娘做管事妈妈。”
“好,一言为定。”贺疏雁精神渐好,如孩童般开心地伸出小手指摇了两下示意道。
“一言为定。”绯雁也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没多时,许是天工坊的侍女把贺疏雁离开天工坊的事情报告给了在上面休息的贺老夫人和贺夫人,这两人下来时又到了贺疏雁舌战陈家兄妹的那一层把还在挑选饰品的贺凌韵找了出来,齐齐出现在天工坊门口。
贺老夫人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当先上车去了。
江氏则担忧地看了女儿所在的车厢一眼,强行按捺住想去女儿那车的冲动,跟随着婆母上了车。
贺凌韵则满脸不快地进了自己车厢,紧跟着白雪也进来了。
贺疏雁已然从地上爬起,端庄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绯雁正伺候着她喝茶。
看到贺凌韵一脸不爽的表情,主仆俩都一言不发。
贺凌韵拉着脸坐了半晌,似乎觉得无聊还是怎么的,抬眼往自己嫡姐这儿瞅了几眼,忽然开口道:“祖母很不高兴。”
“嗯。”贺疏雁闭目养神,用鼻音回答。
“祖母说姐姐这是在给贺家丢人。”
“嗯……”这回连鼻音都若有若无了。
“祖母说回去要好好教训教训姐姐。”
“……嗯。”这回隔了好一阵子,久到贺凌韵都快以为贺疏雁睡着了,后者才漫不经心地挤出了个鼻音。
贺凌韵转了转眼睛,接着道:“姐姐,你说你这回闯了这么大祸,丢了这么大人,太子哥哥还会坚持要娶你么?”
贺疏雁终于动了一下——她睁开一只眼睛,懒洋洋地看了眼贺凌韵,又把那只眼睛合上了,语调疏漫地道:“嗯……关你什么事?总不能是等着太子殿下打消了娶我过门的主意,来转而求娶你吧?”
“你……”贺凌韵顿时被戳中心事,满脸恼红道:“姐姐好没意思,妹妹不过是和你说笑,何必用这话来堵我?”
“哦?我也是在和妹妹说笑啊。总没有,你能拿婚嫁之事说笑,我就不能的道理吧?”还是那么疏散而漫不经心的语调,贺疏雁爱答不理地说着。
贺凌韵抿紧了嘴,恨恨撕扯了两下手中的丝帕,直到想到贺老太君说的回去会好好教育贺疏雁的话,才感觉心头块垒略松,郁恨稍解。
马车粼粼,贺疏雁和贺凌韵俩姐妹间再没有任何对话。
而前面那辆车上,贺老夫人和江氏也陷入沉默之中。
之前贺老夫人说贺疏雁丢了贺家的脸而要教训她一事让江氏如鲠在喉,一肚子辩解的话说不得又咽不下,只能暗自对老夫人的偏心生着闷气。
而贺老太君倒是想敲打一番江氏,但是看江氏脸色,只怕真敲打了反倒不讨好——把江氏逼急了,一折身回娘家去了,贺府这才叫真毁了名声。
是故贺老夫人也觉得憋屈——哪家婆母做得像她这样,想敲打儿媳妇还得看儿媳妇的脸色。所以意懒心灰之下,也懒得再说什么。
就这么,两辆马车在诡异的平静中平稳地驶到了贺府门口,稍作停留,等家丁铺上板子后又直接驶到垂花门外。
在众丫鬟婆子的伺候下贺老夫人等人依次下了马车。
老夫人气哼哼地瞪了无事人一样一派沉静的贺疏雁一眼,命令道:“雁姐儿随我来。其他人都散了吧。”
江氏闻言一急,正要上前分道,贺老太君却厉目而视道:“我们贺家的主母这么闲了吗?这么一大摊子事不去处理,倒管起老婆子我教导孙女来了?”
江氏一噎,正要据理力争,却看见一边的女儿正冲自己暗暗地使眼色。
见江氏终于看了过来,贺疏雁连忙借着身形的移动挡住其他人的视线,用唇形吐出两个字来,随即看着自己母亲又微微摇了摇头,便随着贺老夫人走了。
那两字江氏看得分明,正是“父亲”二字。
顿时便明白了贺疏雁打的主意——赶紧让我父亲、老夫人儿子的贺老爷来对付他妈!顿时转身就心急火燎往外书房寻救兵去了。
可巧贺方此日并不在家,说是和同僚喝茶去了。
急得江氏团团转了一圈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好在贺方今日带着的是磁青,留了机灵的藤白在家,这会儿看自家主母如此焦急,心知必有大事,连忙毛遂自荐道可以去替江氏寻贺方。
江氏闻之大喜,连声拜托藤白,道:“你且去寻老爷,寻到了就告诉他外书房里的富春山居图摹本遭殃了。”
“啊?”饶是再机灵,听了这话藤白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外书房自己一直看着呢,并没有任何变故发生,怎么好端端的,主母让自己传这个口讯呢?
江氏见一向机灵的藤白忽然在这节骨眼上犯傻,急道:“你只管去传就是,老爷自然知道个中含义。”
藤白这才恍然大悟,一叠声应着喏就锁了书房门,窜出了院子去。
江氏心思不定,还是想去老夫人那里走一趟,刚提步要走,又想起女儿临行前最后的那个轻微摇头来,显然是在示意自己不要过去……这……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江氏心急如焚,一时拿不定主意,在外书房门口转了好几圈,终于还是决定万一女儿有什么成算,可别让自己冒冒失失前去给打乱了,还是等贺老爷回来了再一起过去。
贺疏雁随着贺老夫人来到了松鹤院。贺老夫人一路上都阴着脸,吓得大小丫鬟们噤若寒蝉。等到了院子里,贺老夫人忽然站定了脚步,贺疏雁也随之站定。
贺老太君缓缓转过身子,厉声道:“跪下!”
贺疏雁抬头迷茫道:“祖母,孙女做错了什么事么?”
“我让你跪下!”贺老太君也不作答——她算是领教了这个大孙女的口齿之利了,也学了乖,若是给她辩解的机会,没准她又能从自己手掌心里溜走还顺带把自己气得半死。
所以也不多说,直接用祖母的身份压制她便是。
贺疏雁看老太君并没有任何说事的打算,只一昧用她的身份地位来压,虽然不甘,但也无奈,只好依言跪下。
“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再进来说话。”贺老太君冷淡道,转身就要进屋去。
贺疏雁却扬声道:“孙女做了什么错事,竟要在此受罚?还请祖母明示。不然……”
小姑娘声音清亮,却满含委屈,隐隐还透着伤心,话说到一半更抽了抽鼻子,似是忍不住眼泪了,却偏要作出倔强的姿态。
只是这话不说完比说完更让贺老太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