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她嘀咕了一声,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而没料到的是,随着她的动作,空气中骤然绽出数朵绿莹莹的幽光,绕着贺疏雁身周上下明灭翻飞。
“鬼、鬼、鬼火……”饶是贺疏雁乍死还生,看到鬼火时还是不禁吓得牙齿都打起架来。事实上,作为重生一世的人,她自比任何人都更相信鬼神之说。
此刻见那鬼火萦绕自己不去,唯恐是自己触怒亡魂,不由紧张起来,喃喃道:“前辈高僧,小女子无心犯过,并无冒犯之意,还请高僧见谅,万勿责怪。”
说着,她也不顾膝盖疼痛,飞快地就想离开那块地方,却不料匆匆没走出几步,脚下一空,竟然出现了一个台阶。她猝不及防,一脚踏空,整个人跌落了下去。
好在台阶并不高,倒没跌得多重,但却扭伤了脚踝,一股钻心之痛袭来,贺疏雁死死咬着牙,一时都无法站立起来。
“真是倒霉。”贺疏雁鼻子直发酸,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心里直气哼哼地想着,果然一挨到和方铭绝有关的事就各种遭殃。真是气死人了。
她刚这么一转念头,就听见身后有衣袂翻飞的声音,仿佛有人自空中直降,落在她的身后。
这种时候来的能是谁?还有不错的身手,呼吸又如此悠远绵长,显然是个男子。
贺疏雁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只恨自己为啥想谁不好,偏偏要去想那个方铭绝。果然高僧葬骨之地就是灵验,真真是想啥来啥……连煞星都招来了。
贺疏雁委屈地憋回了眼泪,抽了抽鼻子,脖颈一扬,硬气道:“既然来了那我也就不逃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吧。”
然而来人半晌也没动静,这倒是有些奇怪了。贺疏雁察觉了不对,忍不住就想回头看去。
谁知她刚一回头,就觉得背后那人居然蹲了下来,贴得极近,顿时就将她的动作卡在了半途,转不是,不转也不是。
贺疏雁正尴尬着——“我说雁姐儿……为什么每次我见你,你都是在被人所害呢?”
好听的声音淡淡雅雅地在她背后响起,断冰切玉般的冷冽音质中所包含的无奈,却让贺疏雁平白听出一份暖意来。
没来由地,她眸中的泪水就这么哗哗滚落下来,大有一不可收拾之势。
遮住月亮的浓云终于移开了,冰玉般的光华洒遍大地,连黑暗的塔林都被照亮。
贺疏雁的头依然维持着半回的状态,艳绝的脸庞上满是晶莹剔透的泪珠。她一点点将头转向身后说话的人,喃喃唤道:“二皇子殿下……”
说着,泪意更甚,几成滂沱,心中的委屈更是顿然喷涌而出。
黑衣少年正纡尊降贵地单膝点地,半跪半蹲在她身后。皓白如玉的脸庞在月光的加持下,更显得气质高华,俊美如神。
他一双深幽的眸中仿若蕴着满天繁星,而此刻所有星光都倾注在眼前那娇柔的少女一人身上。
方铭琛伸出了手:“怎么,伤很疼吗?哭成这样。还能不能站起来?”说着,就想来扶贺疏雁。
贺疏雁连忙摇头:“不是很重,就是扭了脚。”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少女的声音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去。
她自己也有点没想明白,为啥除了此前去大佛寺路上那回相遇外,每次自己都是以最狼狈的姿态出现在眼前这少年面前。
“也不是……都在……被人所害……”方铭琛正在琢磨贺疏雁的脚伤,却忽然听见对方细声细气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迷茫地“啊?”了一声。
贺疏雁吸了口气,抹干满脸泪,眼神中流露出方铭琛熟悉的倔强:“我是说,不是每次二皇子见到民女,民女都在被人所害。”
“啊……是么?”方铭琛的思想还没回转过来,贺疏雁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连起来却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条件反射般这么问道。
“当然是啊。之前在去大佛寺的路上……不是也见过二皇子殿下一回么。”贺疏雁低了头,哼声道。
方铭琛这才明白眼前的小姑娘在抱怨什么,忍不住哑然失笑。随即又因为被提醒了自己当初的糟糕反应,而一时窘迫起来。
贺疏雁虽未抬头,但也察觉道空气中异样的氛围,误以为自己的话让对方感觉尴尬了,忍不住连忙补充道:“不,民女的意思是……民女不是在说二皇子您不对……民女只是……”
她说了半天,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好像之前不管是谁挑衅,她都能佛挡杀佛神挡灭神的无碍辩才瞬间灰飞烟灭了一般。
方铭琛听着那语无伦次的话,再看着眼前人略带惊慌却仍努力镇定的俏颜,不由一时心情大好,竟扬唇笑了起来。
“好了,既然脚扭伤了,就别乱动了。”方铭琛心情大好之下,不由有些冲动地一把将贺疏雁打横抱起。
怀中的少女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后,却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一双明眸略带惊惶地看着方铭琛,瞬也不瞬。
“那个……你脚有伤……此地不宜久留……”方铭琛被看得有些尴尬,只觉得在那双明如秋水的眸子里,一切妄动和绮念都是不该存在的污秽之物。
他很想伸手摸鼻子,但又不能放开贺疏雁,只好勉力解释道。
“哦……”贺疏雁想了想也对,便只好乖乖窝了回去。
然而她心中想的却是……不知道自己惊慌什么,就不说七岁那年是人家背着自己爬上枯井的,就是上回在御花园假山之中,难道就没被对方抱过了?真不知道这会儿大惊小怪什么……可是还是好慌哦,心跳得好快……为什么呢?
她却不知道方铭琛这时候心中也同样做着这样心理建设——慌什么!没志气!又不是没背过没抱过,怎么这时候还矫情起来了?!心跳什么!脸热什么!简直莫名其妙嘛!
就这么两人各自秉持着诡异的心情,由方铭琛带着贺疏雁直接翻过了塔林的围墙,来到了地藏王塔下。
“这里就可以了吗?”方铭琛将贺疏雁放下后,不放心地问道。
“嗯,可以了。”贺疏雁环视四周,好在这里还是和她上一世的记忆一样,彻夜长明,且大门洞开。
“我只在白天来过这里,竟没想到这里夜里也还开着。”方铭琛感慨道,四下巡视了一番,又将贺疏雁往里移了移,寻了处避风的地方,然后自己还挡在了风口一侧。
贺疏雁微笑道:“因为地藏王菩萨是最以慈悲为怀的啊。她老人家说过‘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渡尽,方证菩提’。所以这里的长明灯是最持久的,这里的门,也绝对不会关上。”
她话说了一半,却忽然看见方铭琛的眼神牢牢锁在一处,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贺疏雁不由随着对方的眼神扭头望去,却只见一方小小的牌位,在塔中无数长明灯的摇曳光芒下闪烁着,倒一时无法看见上面的字样。
只是从方铭琛那夹杂着温柔和悲哀的神色来看,那牌位必然是对他来说十分重要且亲近的人的。
贺疏雁脑中骤然闪过一个名号,不由神色为之一变。
方铭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瞬间回神,看到贺疏雁的神情后也是微微一愣:“怎么了?雁姐儿?”
“不……没事……”贺疏雁别开眼神,不再看向那块牌位。
然而方铭琛却已然察觉到了,他却也不恼,只是轻轻展颜笑了起来,笑容里是说不出的寂寞:“你看到了啊,雁姐儿。是的,那是供奉着我母妃的牌位。”
既然对方已将话说破,贺疏雁也不能再做不知了,当下便抬起头来,清亮亮的眼神落在面前少年因寂寞而多少显得有些脆弱的神容之上。“二殿下,是你来这里供奉的吗?”
“是啊。”少年双手撑在身后,整个人略微往后仰着,“拿了串母妃生前最喜欢的蜜蜡手串供在了这里。我觉得,比起那座皇宫,母妃应该更喜欢这里吧。”
贺疏雁微微笑了起来:“嗯,我相信也是如此。”
方铭琛却觉得有些尴尬,好像被人看破了自己的心事,颇有些不好意思。他转开话题道:“你的脚如何了?”
“好像……不太好。”贺疏雁试着动了动脚踝,却疼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我看看。”方铭琛顿时就伸出手去,却在看到贺疏雁明显把脚往回一缩的动作而又僵在了那里,随即讪讪收了回去。
“我……”方铭琛想说自己造次了,却正好贺疏雁也在此时说出这么一个字来,于是两人双双没了下文,都在等对方先说。
贺疏雁疼的脸色煞白,刚才那个条件反射般的缩脚动作委实牵动了她的伤,疼得眼前都发黑了。
方铭琛看她的样子似乎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叹了口气道:“扭伤这种事,其实是越早治疗越好的。我送你去找你们随行的太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