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沈警官会催眠?”李涵忽然开口。
我一怔,点头。
“那就催眠我看看吧。”李涵把桌子一拍,道:“我说了,全力配合你查案,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他的脾气里有种让人好感的爽利,此时看着我,眼眸清澈,坦坦荡荡,一览无余里,却又由不得别人拒绝。
我迟疑着掏出了钟摆。
“滴答,滴答,滴答”,入梦而来——
月光如水
似乎是方达那个梦里的洋楼,对了,是李涵的家!
我仰头看了看,又低头看着那院门。
我知道了,李涵的这个梦跟方达一样,是关于杨力死亡的那个片刻——大概这件事确实很刺激,以至于成为了两个人的心结,以至于入梦的结果,方达和李涵都是一样的,不过不同的是……
视角是不同的。
月色如水,外面传来蝉鸣声,很安静,安静地能听到方达在走廊上走动的声音。
我皱了皱眉,听到二楼开始有人说话,很快,传来女人的尖叫。
院门忽然自动打开了,一亮黑色的宝马疾驰进来,车速比平时要快很多,发出刺啦啦的声音。
我退后一步,想要躲开这样的急冲,正在这时,忽见二楼窗户当啷一声,一个人从上面跳了下来,好不好,正撞在了车头,紧接着一声急切地刹车声,里面的人很快踩了油门,然而没用了,凭借着惯性的速度,车还是从少年的身上碾压了过去!
“啊——”周围兴起了尖叫。
保安向这边跑来,李程程也从楼上跑下来,方达则站在窗口,愣愣地向下看……
我看到没什么好看的了,正要打响指出梦,忽见那黑色宝马车门一下开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我!
“啊?”
我一怔,恍惚之间,被那只手抓紧了车里。
“来不及了,快点走。”车上人急急地道,倒退车门,掉头,向外飞奔而去。
我有些诧异,道:“李市长,你不出去看看吗?”
“看什么?”
“撞了个孩子,你不出去看看吗?”我奇道,现实里的录像显示,当时李涵就出来了,看到躺在血泊里的杨力,连忙让保安打电话找救护车……
那人不说话,只飞快地开着车。
前面雾茫茫的,也不知要开到哪里,然而这样的车速,确实太快了。
“李市长。”我有些不安,又叫了一声。
前面的人不说话。
“李市长?”我抬头认真看了看,感觉有些不对——开车的人,脑袋是扁了的,怎么可能……
“什么?”那人终于回过头来。
我“啊”了一声,吓得向后一顿,原来这人不是李涵——而是杨力!被车压扁了的杨力,此时脑浆都出来了,红的白的,流了一地,眼珠子耷拉着,十分恐怖。
“杨力?”我颤声道:“你……你……”
却见杨力丝毫没感觉到,只回头看着外面,口里喃喃道:“逃出来了吗?逃出来了吧……”
“杨力,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看着这么恐怖的杨力,实在有些不忍,一把扯住他的胳膊:“你刚才不是被碾死了吗?”
杨力回过头来,白色的眼珠子晃动着,脸上一层的白,一层的红,口里全是血,一张一合:“你说什么?”
“啊——”
世界晃动,场景倒流,回归现实!
……
我睁开眼。
瞬间,李涵也睁开了眼,看着我。
对视……
“这就是我要辞职的原因。”李涵脸上浮出悲悯之色:“你明白吗?沈警官。”
我一怔,张口:“辞职的原因。”
“是啊,我心里忘不掉这孩子,这孩子被碾死的样子,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回荡,不管案子怎么判,我都要引咎辞职。”李涵长叹一声。
我“嗯”了一声,点头……
“人总要对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任。”
……
我坐在车里,看着广场上那些“支持李市长”的人群,人山人海的热情,想到李涵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就是李市长。”A同志在旁边感叹了一句;“其实关于是不是酒驾,是案子如何判的关键,也就是李市长应该负起那部分责任来,然而他却不会直接告诉你,而是让你去调查真相,这才实事求是啊。”
说着,A同志把一份材料递给我:“这是当时碰面的那几个人的具体联系方式,李市长当时是什么状态,到底有没有喝酒,我相信你会得到答案的。”
我低头静静地看着材料。
“你这就去调查吗?”A同志忽然问。
我犹豫了下,点头:“李市长说得对,不管真相如何,他这边的责任一定要理清。”
“这就是,这就是了。”A同志似乎吁了口气,展颜一笑,拍了拍我的肩头:“好好干,小伙子。”说着,推开车门,转身而去。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那“支持李市长'的人海里,无影无踪……
“叮铃铃”
冷萱的电话:“怎样?”
声音平平的,可是关切却掩饰不住的。
我沉了沉,把整个谈话过程告诉了冷萱。
“就是这么个情况,冷姐。”我道。
冷萱那边没怎么说话,许久才道:“小沈,你不觉得奇怪吗?你话里话外,暗指他老婆有问题,然而他不忙着查证,却给你那个名单,让你去证实他撞车的时候,没有酒驾?也就是洗脱自己,不顾自己妻子?”
“李市长说,不管谁做了什么事,怎么做,都要负责任。”我喃喃地解释,也不知道替谁解释。
冷萱没接话茬,又问:“AB同志呢?他们跟着你吗?”
“B同志在我见市长的时候离开了,A同志送我出来的。”我道。
冷萱听了这话,忽然道:“小沈,廖局说得对,水很深,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似乎不愿意冷萱把那话说出来,只苦笑:“事到如今,我还有摆脱的权利吗?”
“嗯。”冷萱再也没说什么,长叹一声,挂了电话。
我怔怔地看着手机发呆,忽然电话又响了,小张的。
“喂?沈哥,你在哪儿?”小张声音很奇怪,像是被吓到了一般。
“在调查这个案子。”我道。
说完,那边忽然沉默了。
“小张?”我叫了一声。
那边依然是沉默的,但是没扣电话。
“小张?”我奇怪地拿着手机,反复看了看,见屏幕是打电话的状态,并没有挂上。
“听着沈哥。”小张的声音怯怯地传来,很快,很小心:“我刚才偷听到了一段对话。”
“偷听对话?”我诧异道。
“是,是廖局和王队的对话,我在门前听到了。”小张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很一顿一顿的。
“说。”我心头一紧。
“廖局说,市长找你去了,你已经掉入漩涡里,怕是救不回来了。”小张嘶哑着道。
我捏紧了手机,轻轻问:“王队怎么说。”
“王队说,怕个卵,他说要跟你一起查,廖局说,如果这样,警局也陷进去了,大家一起完蛋。”
我脑袋“嗡”地一声,茫茫地问:“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转述。”小张轻轻道。
我没吱声。
外面很热,人山人海的刮过来的热风,几乎要淹没了自己,我把车窗关上,打开了空调,空调嗡嗡做声,一股子清凉蔓延上来,让自己的灼热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些。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开口解释,其实也不是解释,而是安慰自己。
小张闷了一会儿:“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沈哥。”
“我知道。”我倔强地重复。
“好吧,沈哥。”小张苦笑:“漩涡你是注定要陷的?”
“我只想知道真相,就这么简单。”
说完这话,我的心忽然轻松起来,就像期待已久的答案,或者迷路时的指南针,一下子让自己整个人提起来:“我只想知道真相,如此而已。”
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宣誓。
“如果王队……”
“王队不会。”。
“警局……”
“警局更不会……”
“廖局呢?”
我眨了眨眼,从车窗外看着广场上静坐的人,炎炎烈日,有人在扇风扇,有的人在喝水,有的人在聊天,有的人在打牌,低头,是A同志交给我的一串名字:“只有真相,才能解释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