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练的人们开始陆续出现在西湖的时候,沈炼也正好回到自家的院子。
这是一栋在几十年前还流行的复古江南黑白调水泥排屋,样式老旧,外墙多处剥落,此刻看来有点落伍。排屋分3层,每层面积在100平米左右,有着前后两个院落。这样的地段,这样的建筑,换在从前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够拥有,只是在“两极化”的今天已经是贫民配置而已了。
沈炼早已经习惯这栋大龄建筑,里面的一桌一椅都牵扯着他的回忆,而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作息,也早就深入他的骨髓。
沈炼转身将门带上,将满是汗水的体恤往衣篓一丢,顺手拿起放在一边的布条将头发向后束起,整个人顿时显得精神起来。沈炼上半身的肌肉微微颤动着,线条分明,在浑身蒸腾的雾气中显得高深起来。在原地调整着呼吸,静静吐纳了一会之后,沈炼向浴室走去,运动休息后洗个热水澡是他一天中最喜欢的事。
从浴室出来的沈炼已经换上了一套休闲装,在给自己泡了杯热茶后,他坐到大厅中间,静静的看着这间熟悉的房子。
自从那个人走了之后他将这原本脏乱的房子收拾整理了一番,丢掉了那个人不需要的垃圾,擦拭了那些原本不起眼的红木装饰,整个房子开始整洁起来。
这一刻,沈炼感觉到自己的眼角略微酸起来,连忙闭上自己的双眼,拳头已经紧紧握起。他想念打铁的了,那个从小对他严厉且要求苛刻的男人,那个小时候逼着自己打铁、提水还一直说着这是对他的锻炼的男人。当然,那个男人还喜欢喋喋不休的念叨从前的事。
在沈炼印象中,打铁的是个颇有资产的人,这个从这排屋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打铁的没有妻子,也没有其他亲戚,他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一方面的事情。
自从捡到沈炼后,打铁的开心的不得了,那一天难得的向周边的领居们赠送了不少小礼物,还满脸乐呵的向大家介绍自己的儿子沈炼。当然,沈炼一直怀疑打铁的这样做的初衷,如果有人告诉他初衷只是开心,而不是因为打铁的压根不会养小孩不得不向邻居们打听这方面事情的话,沈炼自己也不会相信吧。
从这一天开始,小沈炼的出现直接改变了他的生活。沈铸的生活从这天开始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以前的沈铸除了专心干打铁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之外,不是喝酒就是喝茶,再其余的时间也许就是望着西湖发呆了。
小沈炼的到来开始大幅度占用了沈铸的时间,沈铸开始向邻居们了解如何照顾婴儿,怎么抱小孩,怎么观察小沈炼的状态,是饿了,是该换尿布了,还是该抱着哄哄他了……沈铸的生活除了抽空打个铁之外,更多的时候已经开始干上奶爸奶妈这份他从来没有敢奢望过的事情了。
这样的生活沈铸一直持续了2年,沈铸已经开始强迫自己养成了大半夜忽然醒来,照顾小沈炼的习惯了。到了沈炼4岁时候,沈铸直接走后门,将他丢到了附近的幼儿园,按照沈铸曾经念叨的应该就是“让别人去伺候这臭小子吧,老子可不遭这罪咯”。也是从沈炼开始记事懂事之后,沈铸也开始实施对沈炼的调教计划,没错,狠狠的调教。
此后沈铸便每天早早的叫醒沈炼,蹲马步。等到沈炼再大些后,沈铸开始要求他一大早绕着西湖跑步,除了太过恶劣的天气之外,这样的晨练就再没间断过。
沈炼一度暗自认为打铁的只是为了方便自己更顺利的干好打铁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才找了自己来给他充当下手的,甚至怀疑沈铸是不是个变态。放着近处的水龙头不用,非得沈炼跑去西湖边偷偷弄一大桶水来淬铁;放着好端端的成品铁块和钢块不用,非得自己从头开始锤炼生铁,还弄什么“普通锻打”、“折叠锻打”、“夹钢锻打”、“加碳锻打”、“冷热锻打”等等,简直把沈炼折磨的********。
在沈铸一系列的调教下,沈炼的身体开始越练越结实,打小开始就没有出过什么毛病。
随着沈炼越来越懂事,也自然渐渐明白了沈铸对自己的良苦用心,此后沈炼虽然一直跟沈铸碎嘴吵闹,却是干得越来越认真,有时候都会在沈铸干活的时候问一些自己不明白的问题。沈铸自然细心回答,无微不至,而沈炼的举一反三也让沈铸欣喜不已,教得就更卖力了。
另一方面,可能是沈铸觉得自己太过老粗,不够风雅,于是就开始逼着已经勉强识字的沈炼看各种名着、演义,甚至还有小说、传记,雅的俗的一股脑的全塞给了沈炼,还督促沈炼汇报心得检验成果。对于这一块沈炼是很乐意的,从一开始当成故事来读,到后来慢慢学习更多不同的知识,都是非常开心的事情。
在沈炼印象中贪生怕死的沈铸还是有自己的小私心的,沈铸总是偷偷的塞什么野外求生末日求生之类的杂书给他,生怕一觉醒来天就要塌了一样。
一觉醒来,天自然是不会塌的,按照沈铸的说法就是,管他塌不塌,万一塌了呢?一开始沈炼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打铁的这种杞人忧天的心态,别扯什么天塌不塌,你感兴趣你就明说嘛。这种观念一直到“两极化”突变开始后,沈炼才改变过来对沈铸的看法,甚至开始赞同起来。
打铁的是在沈炼10岁那年离开的,沈炼对那一天的记忆非常深刻。那一天破天荒的有人找上门来,打铁的见到那人一开始是一脸的嫌弃,根本不乐意跟那人多聊,正在打铁的准备抄家伙赶人时,那人急的说句“沈铸,你别不知好歹!是她要求必须要你去的,不然我绝不会来找你!”打铁的听完后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沈炼并不清楚打铁的究竟去哪了,也不清楚打铁的是跟那人去做什么了,只是打铁的那天表现十分反常。
他拉着沈炼交代了很多,他交代沈炼必须每天照常锻炼看书,还全盘交代出了地下室和3楼储藏的一大堆东西,还有一本破烂的打铁手艺,反复叮嘱沈炼要继续关注天塌没塌,要好好学习自己的手艺,还说很快就会回来检查他的手艺。当时的沈炼被他反常的表现糊弄的一愣一愣的,现在想起来才明白当时的沈铸就像在交代自己的后事一般。
沈炼再次紧了紧握着的拳头,深吸一口气,收回了对沈铸的回忆。虽然事隔多年,但往日种种仿佛就在眼前,如此清晰,不曾忘却。
沈铸消失之后,沈炼开始变得越来越像沈铸。此刻,沈炼呼出一口气,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房间被整理的井然有序,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在靠窗边有一个书架和躺椅,别无它物。
沈炼走到书架前,神情严肃地抽出一个盒子,就像正在做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盒子是用紫檀木做成的,上面雕刻着一龙一凤,这一龙一凤显得异常逼真,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就要迎面飞来。沈炼轻轻地抚摸着盒子,双眼紧紧地盯着上面的字。
这个盒子是沈炼在打铁的走了之后的一年发现的,当时他正在整理沈铸留下的所谓储备物资,从地下室的墙角翻到了这个盒子。他很好奇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但是直觉告诉他还不是时候打开。
而现在,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