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当时动静也不算小,另一个当事人常山和其他人不至于都失忆了吧?那不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吧?她静静地看着李南征,就是不把手拿开。
“大家吃!快吃!肉都老了!服务员,麻烦添点汤!”张晓强再次起来和稀泥,“老李啊,姑娘不愿意别勉强,自己同学干嘛弄得……”
李南征像是没听见张晓强的话,就是要和白鸥鹭拧到底。“就这么一杯酒,你喝是不喝?”
鸥鹭站起来从他手里拿过酒瓶子,给自己添满了杯子,说:“酒不是不能喝,但既然是杯酒释恩仇,就要喝得明白!那次考试没给你抄的确是怪我胆子小,不敢违反纪律,但是考试完了你不是接着教训我了么?这样吧,我喝了这杯酒,考试的事情你别再怪我了,我也不为考试之后的怪你,这样可以了吧?”她没跟李南征碰杯,自己喝干了就坐下了。
“啥事?哪有的事?”看见鸥鹭拉脸不高兴,李南征倒茫然起来,说:“有也是跟你开玩笑的吧……”
“可能是吧。”鸥鹭不想再跟他纠缠,他当年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当然不记得自己打过的每一个人。这一点她有心理准备,看他今天的样子,应该也是只记得别人怎么对不起自己,不记得自己怎么对不起别人。
“老李,你看人家喝了,你也快喝了,这事就别提了!大家吃,大家吃!”张晓强这一天为了化解矛盾也是辛苦了。
“不是,我真想不起来了……”李南征还愈发认真起来。
“肯定是开玩笑的啦!你就是打架,怎么可能打女生?”苏语燕甜甜地说了一句。
“对对对,我怎么可能打女生?”李南征自己坐下,端着酒杯干了,说:“白大痴,你看你们女的就是心眼小,跟你开个玩笑还记仇!”
“鸥鹭啊,你别生气!南征就是性子直!”苏语燕又甜笑着朝她来了一句。
“我知道,没生气。”鸥鹭边说边偷偷望向常山,当年的事情还涉及他,不得看看他什么反应。一看到他的脸色,鸥鹭就明白,常山记得这件事,只是不愿意闹大了不说话而已。她也重新拿起筷子装没事的。
“其实啊,白大痴,我也不是就纠结考试那回事!我就是气你拿大!”刚安静吃了几筷子菜,李南征又打开了话匣子。
“拿大?!”鸥鹭嘴里正是一长条宽粉,吞了也不是,吐了也不是。
“对,今天不是我常兄弟叫你来,我也不说这话!反正我有什么说什么,你不是拿大是什么?你们这些学习好的仗着多考几分,向来眼里看不见人!你说这些年学习你还天天学啊,放假跟同学出来玩几天能掉块肉?上学那时候考得分多,你敢说现在还是谁都没你能耐?”
鸥鹭没做声,先集中力气对付着嘴里那条坚韧的宽粉。这下她真是有点不高兴了,你当年总共和我说过几句话?见过我几面?现在一桌子和我一个班的同学都没人说话,倒是轮到你来教育我了?我拿大,我算是好相处的了好不好?!有本事把这话跟你们刘宇遨班长说去!
“哎呀,人家喝你一杯酒,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人家本来就是比我们优秀就是比我们聪明嘛,有点傲气又有什么不正常?人家美国都去过的人,今天肯来和你这小混混吃饭够给你面子了,这叫平易近人!你倒还没完了!”虽然言辞刻薄锋利,苏语燕却把这几句话说得唱歌一样婉转动人。
“就是,老李,干嘛呢这是?”常山也终于说了话。
“嗨,还美国,美国又有什么了不起,拿钱就能去!”有了苏语燕拉架,李南征反而把筷子都扔了,“白鸥鹭,你自己说话!我就和你争这一句理,去了美国就不跟自己同学联系了?!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谁都别掺和,让她自己说!”
“鸥鹭,我们这留在小地方的人就这水平了,你别介意!你今天能来,大家都已经很高兴了!真的,不用理他!”苏语燕立刻楚楚可怜地拉住了鸥鹭的一只手。
鸥鹭总算咽下了那根宽粉,对着苏语燕笑了笑,捧着茶杯喝了口水,说:“好,我自己说。本来想大家好好说说话,可是看来误会不少呢!我这就讲讲,我是怎么拿大的。我就讲点当年的旧事,要是捎带到这桌上的谁,大家别怪罪,我也是有什么说什么而已!”
“你说!你说!”李南征来劲地挥舞着手里一根吃了一半的萝卜条。
“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我尽量讲快点,大家边吃边听个乐!”鸥鹭放下手里的杯子,说:“先从考完试开的那个玩笑开始讲吧!因为见死不救,试卷都做完了也不让人看一眼,李同学就跟我开了个玩笑,像这样拽着我辫子往走廊窗户上撞头,所以我一回家就赶紧剪了短发。”
这下屋里的气氛尴尬了许多,刚才确定自己不打女生的李南征更是愣了。
“当然,也没撞几下,常山同学经过把我救了。当时有个老师看见俩男生为女生打架,以为是早恋,瞎给了我们三个一顿教育。这下整个暑假都有人往我家打电话,说再接近常同学或者接近李同学就把我按学校厕所坑里淹死,还跟我爸说我在外面卖。所以开了学我就赶紧去跟老师说调座位,再也不敢坐在常同学前面了。后来就出了咱们文艺委员苏语燕同学和隔壁班长刘宇遨被批评的事情,班里就渐渐没人跟我说话了,等到上了高中才有喜欢刘宇遨班长的人去宿舍堵我,问我是不是对刘班长有意思才去跟老师告发苏同学的。我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暑假都没人叫我,苏同学好心建的同学联络群里为什么没有我。这事大家千万别误解,我家当年没买电脑,拉我进去也我也不会及时上线。所以那个群里面呢,到现在也没有我,这些年错过不少聚会很遗憾。不过我本来就是个无聊的人嘛,有我倒是煞风景。从我的角度呢,就知道这些了,大家当然各自有各自的角度。那个群要是还用,麻烦谁告诉我一声群号!另外,是谁把我家电话给透露出去的,我也挺好奇!!!有知道的麻烦告诉我一声!至于谁告诉苏同学是我打小报告的,这又是另一个误会了,我也不想知道这是谁,今天跟苏同学当面说明白了我没打过这小报告就好!”鸥鹭把面前的碟子筷子都摆好,说:“大家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都过去了!本来也不想提这些的,跟怨妇一样。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大家吃好!”她说完就起身拿起外套挎上包出去了,走到前台想了想已经“拿大”了,可别再被人说吃半天了再站起来走人,扣上一个“小气”。
“6号包间,结账。”她把卡递给柜台后的老板娘。
“哎,白大痴,你干嘛呢?说了是我组的局。”常山披着衣服赶出来。
“借花献佛,请大家吃顿饭而已。”她淡淡一笑。
“你别这样!”常山从老板娘手里抢出鸥鹭的卡,把自己的卡递上。“别走,我送送你!”
“不用,我很快的,你回去跟大家……”
“我们这些人常见!再说哪能让你真走回去,我今天就喝了一杯,没事,过年不查!”说着常山一只手又抓住了鸥鹭的胳膊肘,防止她溜掉。
“好好好,我跑不了!”鸥鹭抽出胳膊,后退了一步。
常山收回卡和收据,领着鸥鹭走向停车场,说:“今天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事……”
“我就说我不过来嘛。”
“不,不,不怪你!是李南征没数,借酒装疯的,不怪你。”常山给鸥鹭打开车门,看见鸥鹭拔掉了安全带卡子,系上了安全带,笑了一声,说:“你还挺小心。”
“习惯了。”鸥鹭等常山坐到司机座上,看着他挂上安全带,说:“不怪南征,还是怪你非得把我弄去!本来嘛,我不去你们好好地吃个饭,这下都成批斗会了。”
“不是,不怪你!”常山一边往外倒着车一边嘟囔着。
鸥鹭等车开到路上才开口,说:“我多年不参加聚会今天突然来了,多聊到我以前的事情是难免的,所以何苦呢?”
常山没有回答她,反而说:“你回来次数少,不知道咱们那个小河沟治理了吧?我顺路拉你去看一眼,现在可是鸟枪换炮了,修得挺漂亮!”
“算了吧,不麻烦……”
“不麻烦!又不远,去看一眼!”常山不容分说地拐上了另一条路,说:“今天这事情是我没办好,下次,下次你回来告诉我,咱换一拨人聚……”
“算了吧,上学那时候就不招人待见,大了也还是这个德行。”
“你看你说的这话,还跟我赌气是不是?”常山边往前开着边说,“我也是成天管闲事落闲非,上次叫了苏语燕又叫了刘宇遨就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常山摇了摇头,说:“这事知道的人也够多了,不差你一个。我好心好意地招呼大家吃饭,没想到吃完饭这俩人又眉来眼去上了,还没来得及出事就让苏语燕老公带人堵在宾馆门口。大过年的差点没把刘宇遨打死,我还去医院陪了一天!多少人去劝才拦着苏语燕她婆婆没坐火车跑到去刘宇遨单位闹。我也活该,出钱出力不讨好。”
“你是个热心人,只觉得大家聚会热闹,哪知道这么些曲曲弯弯。”鸥鹭说:“今天也是我不对,非要争嘴上这点痛快,他们爱说我什么说去呗。这下逼着大家白听了这么些废话,其实我拿大不拿大,跟大家又有什么关系?”
常山靠路边停下车,说:“你看你又说这些!就在那边了,下去走走。”
鸥鹭下了车,自己走向河边,河道修整之后确实干净多了,水好像也比过去大了,只可惜这水位是一节节拦出来的。河边多了不少亭子、小道、长椅,虽然漂亮,但是过于整齐也失了原来的野趣。她还是喜欢过去到了夏天,水里发疯般地长着一丛丛蒲苇的样子。
“不错吧!现在都喜欢到这边锻炼什么的。我到星期天都带着我儿子来这滑轮滑,夏天还有荷花。”
“是修挺好的,花了不少钱吧。”
“嗯,不少。”常山倚着栏杆,说:“哎,你脸还红着呢,还真是不能喝!”
“嗯,是真不能喝,不是拿大!”
常山笑着说:“我都不知道李南征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词。不过我跟你说句话你别生气,我们当时是真觉得你们学习好的都特别冷淡,特瞧不起人。”
“怎么瞧不起人了?别乱扣帽子啊!”鸥鹭今天还真是怕了,脑袋就长了一个,戴不了那么多帽子啊!
“就你现在这样啊!那句话都说得斯斯文文、不轻不重的,就是让人觉得没法接近!你们啊,全都这个德行!”
鸥鹭听了忍不住笑了一声,说:“哎哟,看来这隔阂还真够大的。别人不知道,我自己倒是感觉你们都玩得特别好,就是不待见我们,什么都不带我们玩,只有要抄作业、抄试卷的时候才来套近乎!”
“哪有!胡说!”
鸥鹭叹了口气,又笑了笑。“说的好像你那时候待见我一样!谁到处去带头喊的‘白大痴’?”
常山低着头笑了一阵,又抬头看着鸥鹭,说:“我那时候是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