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阿坝州有80余万人口,8万多平方公里(相当于浙江省的面积),可谓地大物博。随着交通、通信的不断改善,来州投资、来州旅游观光者逐日剧增。认识阿坝、了解阿坝、研究阿坝也成为时下的热门话题。本人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阿坝人,有责任介绍介绍家乡的风土民情。不一定准确,更不可能全面,权当饭后茶余的吹牛好了。
好强风趣的金川人
大渡河上游世代居住着金川人。金川,旧名“促浸”(嘉绒语为“大川”之意)。传说这里曾是东女国的故地。从地貌上看,除县城周围和安宁河谷较为开阔外,其余都是狭长的河谷地带。这里气候温和,物产丰富,其中“金川雪梨”享誉中外。每到春季,梨花一白,菜花一黄,麦地一片绿,天空一片蓝,好一个西南“东女国”!可是,您不要以为这个东女国是何等的柔媚与温情,恰恰相反,它有的是剽悍、泼辣、刚猛与顽强。有史为证,当年乾隆皇帝打金川,前后用兵十余年,耗去国库近亿的真金白银。可以想象金川人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桀骜难驯了。
金川人向别人打招呼就有些特别:“你在哪里占(意为你在哪里住)?”他们说“住”为“占”。这“占”字如何解释,大家一看便明白,似乎有武力强占、夺取、征服之意。这区区一字,其背后不知道有多少攻与防的由来,多少血与火的故事。读历史既是一件十分枯燥的活路,也是一堂生动有趣的课。因此,我们可否在寻常的生活对白中去阅读历史,去阅读金川人呢?
金川人喝酒一般不用杯子、盅子。他们觉得小气,一律使用大碗。三五成群坐在地上喝“转转酒”,喝得起劲就开始划拳赌酒:胜者监督,败者喝。60度的高粱白酒满满地盛上,平平地端起来一个劲地往嘴里灌,不准有一丁点的抛洒滴漏,否则罚酒三大碗。只看到喝酒的人眼睛瞪得铜铃般大,脖上的青筋胀得大拇指粗,只喝得东倒西歪,直喝得昏天黑地。
县城上方约四五里的沙尔大坝,有一处叫神仙包的地方。当地人每年正月十三要赶庙会,四方八面的人都云集于此。这神仙包也造化得奇特:周围是平坦的农田,唯有中间隆起一块高地,且平展如砥,远远望去,好像仙人掌中有一块元宝。
这神仙包论说应该是香客肃穆庄敬、顶礼膜拜之地。可是在金川,这个地方常常却是打斗拼狠、争强好胜的“擂台”。来这里的人自然少不了各地的乡勇、寨头、膂力过人的强人。众多来看热闹的人都是一方一地的拉拉队(现在或叫“粉丝”)。打斗的事发缘由,也许曾有点旧怨,现在通过“决斗式”的较量来个了结。但是,大多数的打斗却是按照传统习俗无话找话、借故找茬挑逗而起。比方你的帽子戴歪了,或者敬酒时言语不顺等等。双方或多方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休,接下来拳脚相加,劝的人也在打,打的人也在劝,直打得鼻青脸肿,打得服服帖帖才收手。打斗之初,一般都是个别当事人之间的冲突,可是经围观人群一起哄,拉拉队一助阵,往往变成一方一地之间的对垒。当事人的胜败已经变成一个群体的荣辱得失,因此双方的较量异常激烈。新中国成立后,这种习俗政府有了严格限制,每年公安都要提前介入。但是这种争执和小打小闹也还是如期而至。也许是多少年的习俗,哪怕象征性的带有表演性的冲突,人们都乐于看到。相反,如果清风雅静地聚会,反而似乎缺少点什么了。许多人对这种习俗持否定态度,但是当地人却有不同的解释。说有点打斗年成才顺。这个说法类似于“梁山泊好汉不打不亲”的逻辑,怪不得金川人对此还那么津津乐道。
金川人爱说“俺们”。“俺们”这样的用语,应该是典型的北方民间的第一人称。这个用语在金川普遍使用,在阿坝州也可能仅此一处。金川人自己也说他们的许多先民是乾隆皇帝打金川时留下来的满族人的后裔,同时还有一些北方商人的遗民。我个人也倾向金川是自治州众多民族融合的典型地区。是否确切,有待专家考证。
憨厚善良的马尔康人
阿坝州的州府设在马尔康。这马尔康山不高,水不急,地不宽,城不大,平平常常,朴朴实实地成为一个州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照理说,州府所在地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傲气一点的,可是我们错了,这里的人普遍都很纯善、谦恭。也许正因为是州府所在地的人,方才尽显海纳百川般的包容和返璞归真般的木讷。我在马尔康工作十余年,对这里的山山水水有着深厚的感情,对这里的人们留下了十分美好的印象。
马尔康的本地人多半是嘉绒藏族,他们普遍都信仰藏传佛教。寨子一般依山而建,布达拉宫似的梯次坐落,显得庄重而雄伟。寨子附近便有佛塔,不远处就有佛教寺院,四周是墨绿的青山,脚下是涣涣的河水,塔顶的风铃声和寺庙里的长号声在山林和寨子四周传响,你会瞬间感受到嘉绒藏寨的别样风情。
这里的民居很有特点,一般分为三层:底层关牲畜,第二层人居住,第三层是供佛念经的经堂。这种格局其实透露出嘉绒人的一种等级观念:神是高于人的,所以在顶层;而人又高于家畜,所以居中;最底层才是可以驱使宰杀的牲畜。同时,他们还认为人与畜同样会受到神的庇护与惩戒。所以他们每天都要烧香拜佛,每天都要行善乐施。
马尔康人除了普遍信仰藏传佛教以外,还普遍信仰多神,尤其山神的信仰和崇拜比较典型。每走到一处高峻的山峰,那里必有一座用石砌成的小塔子,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白石头,顶端插满了拂拂而动的经幡(当地喊嘛呢旗旗)。这些大山都是有名有姓的神,并且有许多流传无数代的神话传说。因此他们对每座神山都是毕恭毕敬,丝毫不敢怠慢。这真是一个神的国度,到处都弥漫着神秘的色彩。我在推想,这种信仰可能是比较原始古老的自然崇拜。佛教成势后,这种信仰便“退居二线”了。但是,扎根于当地民众心目中的神灵总是无法消逝的。因为山在,信仰也就在。
也许有神灵护佑,在我的印象里,马尔康的人块头都大。男人普遍高大健壮,女人普遍高挑而健美。人言康巴人魁梧雄健,我看马尔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到他们的体貌,你会自惭形秽,你会心存畏惧。其实大可不必担心,因为这里的人从不欺生,他们也从不炫耀自己的武力。走在茸日玛大街上,假如你与当地的一个大汉不慎相撞,他会主动地躬着身子向你低头道歉,然后退到一侧给你让路。他双手摊开十分礼貌地做一个敬献哈达的姿势,嘴里还不停地轻声念着:“哇,哇,哇……”好像做错了事一样不停地忏悔着。行走在如此谦卑、如此礼仪的地方,你才真正体会得到什么是资格的嘉绒藏族人了!
这里的人们老老少少都喜欢歌舞。无论贫富,每家都有收录机,甚至音响话筒一应俱全。一有闲暇就唱就跳,凡是有炊烟的地方就有歌舞,他们的生活就好像每天都离不开歌舞一样。特别是遇上节庆,更是灯火、咂酒、锅庄的世界。我所认识的三郎、严木初、杨东方和扎西等等,都是跳锅庄的高手。他们都有妻室儿女,家里都有生老病死的困顿,都有柴米油盐的奔波和各式各样的牵挂。可是,只要他们一加入锅庄队伍的行列,循着歌声,踏着有节奏的舞步,就会变成快乐的“活神仙”——这个地域仿佛感受不到苦恼、烦闷、争斗和尔虞我诈。这也许是歌舞的真正魅力所在吧!
有多少次我们路过藏家人户,都有热情的主人招呼进屋。他们生怕客人嫌脏,将茶碗擦拭了又擦拭,清洗了又清洗,端上奶茶,盛上果品,竭举家之所有。一家老小,男男女女忙得不亦乐乎。他们最怕自己寒酸,还羞羞答答地不时伸出舌头深表歉意,好像唐突的造访麻烦的不是主人,而是陌生的客人自己。
十多年前,马尔康街上经常看到一位好心人,她就是阿英孃孃。五十来岁的人,长得白皙而富态,一双大大的眼睛慈祥而美丽,穿着时髦的连衣裙,肩上围着同样时髦的披肩。听说她曾经是州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可以想见她在年轻的时候是何等的漂亮与迷人。可惜她很不顺,她的爱人与孩子都因病离开了人世。她孤身一人,却始终恪守着做人的本色。她算得上一个典型的慈善家,只要遇上穷人、残疾人、乞讨者、下苦力的,她都会倾囊相助。有人劝她行善要了解对方,免得受骗。她说宁可自己受骗,也看不惯人家落难。她家里常年养着许多宠物,如小猫、小狗、小羊、小牛、甚至是猪儿、马儿、乌龟、蛇等等。这些动物基本上是残疾的,都是被人伤害或遗弃的。阿英孃孃怜而养之,久而久之,这些动物变成她的宠物。她也从来不去宰杀伤害动物。有一次,我与她在街上相遇,建议她喂蛇一定要小心。她说:“蛇也通人性,万物都通人性。只要我一招呼,蛇会爬上来与你亲热。”我不能完全相信,但是我完全相信阿英孃孃的善良与博爱,谁说她是孤独者,善良的人到处都会有善良的亲情爱意。
马尔康的人似乎不太习惯做生意,甚至还有些羞于做生意。菜市场里、各个超市里,多半是外地人。偶尔看见几个本地人,大都躲在角角落落卖点葱葱蒜苗或是圆根苗子之类的,显得不够利落大方。他们不乐于计较几两几钱,几块几毛。问他几斤几两,该值钱多少,他们喊买方自己算,是亏是盈全不在乎。收了钱也仿佛怪不好意思的,不停地摸着后脑勺,抱歉地连声说:“那,那,收钱了啰……”
他们平常的日子里生活过得很简省,长年累月喜欢喝马茶,喜欢吃酸菜面块,酥油糌粑也不是天天吃。平素的穿戴也很简朴,男人藏装汉装随意穿,而女人多半一年四季都穿藏装,头上搭一块青布头帕,黑色的长衫外罩一件同样是黑色的短褂。要是遇上雨天,男女都喜欢穿草绿色的军用胶鞋。
要是遇上庙会或什么节庆,他们的穿戴就十分讲究了。他们将盛装看作是寨与寨之间、户与户之间、人与人之间竞奢豪比本事的一次机会。男人们头戴狐皮帽,身穿镶有水獭皮精工制作的藏袍,腰佩镶有钻石的藏刀,有的还跨着高头骏马,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派头。女人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绣花帕,帽檐点缀宝珠翠玉,发绾七色金线,一袭长裙如孔雀开屏,一道花带好似彩虹缠腰,胸前银饰叮当作响,脚下刺绣步步莲花。有人讲,一套讲究的藏装价值数万,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他们的穿戴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一个家庭的全部家当。这个说法虽然有点夸张,但是可以肯定地说,他们的这套藏装是十分昂贵的。只是平时不显露,偶尔露峥嵘。
2011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