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我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陈言转身前愤怒的目光在我心里久久不能抹去。
他的脸在我的梦里翻滚了一夜,直到第二天起床,还是迟迟不肯离开。
陈言发火的原因已无从考证,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
今天是本月1号,如果我不提早二十分钟到单位,关科长昨晚传给我的早报材料就没人打印——材料没人打印她就没法汇报——没法汇报她就会找到我责骂一顿,然后将这个月的奖金全部扣掉。
我越想越害怕,一个鲤鱼打挺赶紧从床上跃起,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设计院。
好在运气不错,才出门就碰上公交快线,8点05分顺当到了楼下。
我拎着豆浆径直往电梯间走,透过大堂的玻璃,一眼就看见陈言那辆黑色越野车停在他的专用车位上。
他怎么也这么早?
难道……昨天晚上也没睡好?
我盯着那台车,自问自答地往前,一不留神“砰”地一声撞在了电梯门上。
一阵巨响,一阵剧痛!
我咬牙揉着右边胳膊,觉得这会儿管好自己更靠谱,便不再胡思乱想,迅速地上了办公室。
谁知,才到31楼,我竟然又“哐当”一声撞在玻璃门上。
又是一阵巨响,又是一阵剧痛!
前几天这里不是有黄色警戒线的么?今天怎么没有了?
我咬咬牙,一边咒骂那个撕了警戒线的人,一边揉着左边胳膊缓慢向前。
才到座位,一串缓缓而来的脚步声向我靠近。
又是谁那么早就上班了?
我在心里暗暗地问了一声,然后专心致志地在药盒里找红花油。
才拉出两三格,陈言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给,拿去擦擦吧。”
我定住,稍稍缓了缓才壮着胆子往后转身。
离上班还有些时候,陈言虽然穿上了衬衣,但是领带却没系上,袖子也高高地挽在手臂上,整个人显得既轻松又帅气。
我忌惮于昨天那一吼,生怕自己无意间又把他惹毛,便安分守己地站在原地,连他递过来的红花油都不敢接。
“那个……不用了,我没事儿。”
陈言的脸比昨天平静了许多,但那份淡淡的哀愁却好像没有消除。
一句拒绝,他的哀愁似乎更甚。
我猛然觉得不好意思,只好又打了个圆场:“没出血,过一会儿就好了。”
陈言没有回我,只定定地看了我数秒,然后伸出手臂越过我,直接将红花油放进我的药盒。
我来不及挪开,鼻子几乎碰在了他的胸前,只一瞬,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便肆无忌惮地往我身体里钻。
是的,这是属于陈言的味道。
从前我和他并肩走着的时候,他身上散发着的就是这种清新的香气。
一时间,我有些迷乱,心跳快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我本能地后退了两步,想让自己清醒些。
陈言似乎觉察到什么,才放完红花油便立刻从我身边弹开。
或许,他也不想和我太过接近。
只是,他躲开我的时候,脸为什么这么红呢?
我没空细思量,觉得赶紧平复自己的想入非非才是正经,便低着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直到心跳回复平静才抬眼看了看陈言。
此时的他正握着拳头顶住自己的鼻子,若有所思,脸上的红晕也褪去了些。
大约是瞥到我抬起头的缘故,陈言轻咳了两声,便放下手冲我缓缓地道了声“抱歉”。
我没太明白他抱歉的意思,继续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恰好落到我眼里。
我的心本能地“咚”的一声。
“抱歉,昨天不该那样对你。”
陈言解释着,我却听不进去,生怕刚刚平复的心跳又朝着心律不齐的节奏迈进,便扬扬手故作镇定。
“哦~没事~没事~我都忘了~呵呵~”
陈言依旧看着我,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伸向了我。
一个东西被递了过来。
我顺势接过,仔细一看竟是个蓝底纸盒子,上面的花是我曾经的挚爱——雏菊。
“昨天,我去找你,是想把这个给你。”
陈言的声音轻柔缓和,似乎只在我和他之间回荡。
我下意识地询问:“这是什么?”
陈言脱口而出:“珐琅杯。原来的那对摔碎了,送你一对新的。”
我有些吃惊,觉得书恒做的坏事由陈言来承担好像不太妥当。
“真是不好意思,上次的事儿,其实应该怪书恒才对。”
陈言摇头微笑:“没关系,既然是20岁的生日礼物,摔碎了就应该补上。”
我深表赞同:“是啊,其实我自己也有再买一对的打算。”
本是极普通的应答,才一出口,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对珐琅杯确实是我20岁的生日礼物,但那是小西门精品店老板送给我的“幸运大奖”,还说只有我一个顾客有此殊荣,让我务必帮他们保密。
我守口如瓶至今,连书恒都不晓得这对杯子的来历,陈言又是如何知道的?
一股追问到底的情绪在我心里翻腾,我决定问个明白。
才张口,柳亚娇滴滴的嗓音就把我说话的欲望堵了回去。
“时总,这么早啊。我带了早餐呢,一起吃吧。”
今天是个值得勤奋的日子么?怎么所有人都提前上了班……
我打了个哆嗦,一种趁柳亚不备一巴掌拍过去的冲动油然而生。
陈言,却好像很受得住,只见他面色淡定:“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嗯!!回的好!谁上班没吃东西,还用你带?!
我窃喜于柳亚的碰壁,谁知她的第二轮竟又跟了上来。
“那去你办公室好啦~人家有个项目想和你聊聊呢~是关于X制剂的哦~”
这蹩脚的台湾腔……
我顿时寒毛直竖。
陈言却依旧面不改色:“行,过来吧,我们聊聊。”
嗯?!话锋怎么突然变了?!
唉……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我无语之至,一气之下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启动“装忙”模式。
即便知道陈言在背后朝我寒暄了句“我先走了”,我也一声不吭地置之不理。
直到桃子到了办公室朝我八卦,我屏蔽了的说话功能才又启动了。
“一诺,你知道么,X制剂的广告宣传现在下给陈言做了。”
我点点头:“嗯,听说了。”
桃子继续八卦:“那你知道么,孔方现在不负责这个项目了。”
我无语:“给时总做了,孔总肯定闲下来了嘛,这很稀奇?”
桃子摇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孔方现在做别的去了。听他们说最近设计室要拆分,孔方和陈言负责设计一室,设计二室由新来的领导负责。”
我虽然是个外聘工,科室分离和我这个小罗罗的关系不大,但新来领导这事儿我却比较关心,毕竟每个领导的政策都直接关系到我们被剥削的程度和享受福利的多寡。
一时,我精神头十足:“要新来领导啊?有几个,多不多?管不管咱们?”
桃子见我打听得这么认真,一副“知情者”的骄傲跃然脸上:“目前来看,好像只来一个领导,管不管咱就不知道了,这要看你被分派到那个科室了。”
我追问:“那科室分配的名单出来没?”
桃子摇摇头:“没有。听说这回是科室负责人直接挑人,想让你去哪个科室你就得去哪个科室。”
我惊呼:“那不就成了菜市场买菜了吗,要啥买啥?!”
桃子被我这一声吓了一跳,急忙把我的嘴捂住:“嘘!还没正式发文呢,你这么嚷嚷不怕被人事部开了呀。”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赶紧点头示弱。
桃子横眉怒目地看了我一眼,又嘱咐我不要和他抢孔方的一科室,便大摇大摆的开会去了。
我觉得人事变动这类事我一个小罗罗就算把心操碎了也没用,干脆不再想它,径直到打印室老老实实打印早报材料去了。
有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句话,用在即将拆分的设计室,一点也不违和。
据可靠消息,新领导上任的当天科室分工名单将当场确定,而距离这场人事大调整的时间只有两个星期不到,一直以平静著称的设计室,一下就被紧张的氛围笼罩了。
有人说,跟着旧领导比较好,因为自己工作多年,所有的业绩都在领导那里有存档;有人说,跟着新领导比较好,因为自己有才华,借此机会可以重新开始。
我说:只要不和关科长在一起,跟着哪个领导都可以!
在设计室的同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为自己的前途奔波了半个月后,所谓新领导上任的日子终于到了。
一大早,各种简历和业绩报告就从打印机里穿膛而过,直到打印机打出的文字跟水印似的,大家才发现墨盒里的墨已然耗尽。
一向负责后勤保障的我在关科长喋喋不休地训斥中飞奔去仓库拿墨粉给打印机补充营养。
闲得发慌的桃子隔岸观火后神神秘秘地潜到我身边,搓着我的脊梁骨小声地八卦起来。
“哎,你知道现在一、二科室的人数比例是多少么?”
我摇头。
桃子瞪大眼睛,故作惊讶地压低嗓子冲我喊。
“13比7!”
我好奇:“哦,那又怎样?”
桃子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嘘我:“拜托,这么重要的信息你竟然看不出来?你想想,孔方和陈言手下是13个人,新领导手下是7个人,这就说明这三个领导难分伯仲,势均力敌啊!”
我点点头,又问:“那咱们是在13个里头还是在7个里头?”
桃子狠狠地戳了我一下:“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正式工的人数比例,我们这两个编制外的,充其量就是‘买一送一’的附赠品,谁在乎你在哪个科室!”
听她轻松地说完这个“同工不同酬”的沉重话题,我心里不由得惊呼:桃子,你把咱们不当回事得太理所当然了……
不过,既然你都说咱们是“附赠品”了,那“正价商品”间的竞争,我们就没必要讨论了。
我挥挥手:“那就别碍着我干活了,赶紧到旁边烧香去,让菩萨保佑你顺利地附赠到孔总身边去。”
说着,我朝桃子身边挤了挤,桃子却玩上瘾了,才见我用力,便使了更大的劲冲我撞过来。
我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还没来得及躲闪,墨盒里的残渣便顺势倾斜到我雪白的长裙上……
我深吸一口气,惊吓、无语和抱怨的情绪一应俱全。
桃子见我脸色欠佳,生怕我兴师问罪,吐了吐舌头一副奉承的模样朝向我:“你老人家先去洗手间梳洗梳洗吧,剩下的事情交给奴婢来做便是了。”
我瞪了她一眼,回身往洗手间去了。
可惜,这墨的质量太好,尽管我第一时间赶到冲洗台,墨粉还是在裙上晕染开了。
我用洗手液搓得半个小时,那上面的“意识流”图案依旧不肯离去。
算了,还要开会呢,等回家再弄吧。
我嘟囔着嘴,身心俱疲地托着这条湿润的长裙,一步一低头地从洗手间出来,一个没看路,竟和对面洗手间里出来的人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