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电视,执着地在几十个卫视里搜索新闻频道。
但是我身边的三位似乎对此并不感冒,才坐下,方才那个“以‘我’为中心”的话题,重燃了。
首先是书恒这小子。
“小欢,我姐当年在学校可是风云人物,她的那些事儿,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我的后背莫名升起一种被戳脊梁骨的赶脚……
小欢很是虔诚:“我知道的,哥哥也常常和我讲的。他还要我向一诺姐姐学习,说她在我们专业的造诣也很深呢。”
书恒的声调提高八度:“那是!知道不,我姐不单是会主持、播音,还会演话剧、当导演、做监制,连后期剪辑都是一把好手!”
我满脸黑线。
再不出手制止,等一下我估计连飞檐走壁都会了。
我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小欢,别听他胡说。我就是在文娱部打打杂,没什么造诣。”
小欢有些不相信,皱眉看了看陈言。
一直微笑着听小欢和书恒聊天的陈言,看见妹妹想自己求证,稍稍思量了片刻,才转头看着我开了口:“其实,一诺最厉害的——的确是打杂。”
我被他这一眼弄得胆怯,一下子还真看不出他眼里的含义。
是打趣还是实话实说?
我该回他“怎么可能”还是“那当然”?
好在小欢及时给我圆了场:“打杂都能打到这么厉害,那一诺姐姐真的很牛哦。”
小欢,你可真是姐姐我的脑残粉啊……
陈言估计也没想自己的妹妹会这么讲,听她这一句说完,他的脸上竟现出大大的笑意。
“确实,连我都成了她打杂的一部分,你说她能不牛么?”
原来,陈言大笑的时候竟会露出可爱的虎牙……
我呆呆地看着陈言百年一遇的笑容,脸刷的一下红了。
直到陈言收住笑重新望向我时,我才发现自己刚刚好像花痴过头了。
我赶紧把目光投向别处,努力克制自己不朝陈言那边看,书恒却不合时宜地拆了台。
“姐,打杂有什么好脸红的?还有,大哥怎么成了你打杂的一部分的,你没和我说过呀?”
我懒得理他,直接抛了句“你才脸红”。
书恒本能地回击:“我哪有,你的脸比我红多了。”
小欢和陈言笑着看我俩掐架。
见我俩好不容易消停了,小欢才一副知情者的模样讲道:“书恒你不知道么?我哥大学的第一场小提琴演出就是一诺姐姐帮着排练的。
据说大获成功,好评如潮。那个时候,写给我哥的情书可多了,光我帮他收的就有一百多份呢。”
小欢说得很骄傲,书恒听得很虔诚。
我和陈言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我沉默,是因为这段往事我和陈言唯一的回忆。
从我在图书馆找到陈言,请求他帮忙到校庆晚会上独奏一曲的那一刻起,陈言这个名字就成了我的羁绊,我逃不出也忘不掉,痴心妄想到无可救药。
但陈言为什么也沉默呢?
也许,这段我视若珍宝的回忆对他来说苦不堪言得不想再提起。
正如那天演出后他追到宿舍楼下冲我气喘吁吁地喊的那样:“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你使唤了。”
他那副渴望解脱的表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回忆就这样在闲聊的空当中蔓延开来,原先还轻松活跃的氛围,一下被诡异地安静替代了。
书恒似乎觉得不太对劲,便请了嗓子扯开背的话题聊:“呀,都十二点多了,咱们该吃中饭了吧。”
我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一刻,“都这么晚了,那你们先坐着,我去买菜。”
见我和书恒从沙发上动起来,陈言和小欢也站了起来。
“这么晚了,要不就别做饭了。”陈言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书恒意犹未尽,见他说出这话,想都没想立刻挽留:“大哥,好不容易来一趟,吃了饭再走嘛。”
我晓得他留的不是陈言,而是小欢,便十分配合地附和道:“是啊,小欢也是第一次来,吃完饭再走嘛。”
陈言浅浅一笑,看着我解释道:“我是说,这么晚了你就别做饭了,咱们一起出去吃就好。”
我下意识地冲书恒望了一眼,书恒只一瞬便笑得跟朵花似的:“那太好了!吃完饭咱们在找个地方喝茶聊天去!”
就两句话,我和小欢两位女士的下午时光就这样被这两位男士定下了。
我偷偷瞄了瞄小欢,见她正看着书恒满脸笑意,看不出有什么反感的神色,便换了双平底鞋同这三个人一同出了门。
按陈言的说法,他要带我们去的,是他长这么大最喜欢的一个馆子。我有些期待,很想知道他心里喜欢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
但是,随着车子的前行,车窗外头的景色却越来越熟悉。
等到这辆黑色的越野车停下来,我抬头看了看招牌,忽然发现:这个馆子竟然是Z大小北门的“浦园”大排档!
Z大位于G市的江边,大南门风景秀丽,小北门小吃众多。一般来说,从这里毕业的人念念不忘的除了在母校的逍遥,剩下的便是小北门的各色吃食了。
刚上大学那会儿,从小县城出来的我腰包并不富裕,对饭堂的依赖远远超过小吃街。
上了大二,经由师姐们介绍,我开始参加各种社团的勤工俭学,手头渐渐宽裕起来。
于是,主打校友“友情价”的“浦园”大排档便成了我和文娱部干事们最经常“腐败”的地方。
陈言娴熟地把车停在路边的车位上,熄了火说了声“走”,我们三个就像跟班似的下了车紧随其后。
时隔六年,“浦园”还是原来的老样子,除了原先的风扇换成了空调,别的装潢一概没改。
陈言好像是这里的常客,才走进来,浓妆艳抹的老板娘就笑颜如花地迎了上来:“今天是周六,我猜你应该会来的。上楼吧,房间给你留着呢。”
陈言客气地点了点头,只应了声“好”,便领着我们上楼了。
我小心地跟在后面,一种穿越时空的熟悉感顺着这条狭窄的楼梯蔓延,直到我们四个进了“兰馨”这个包厢,当年的场景才又完整地在我面前铺陈开来。
那一年,校庆晚会结束后,陈言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文娱部的一员大将,部里陈言的粉丝乌泱乌泱的。
而这其中和我最熟的,就是校长的爱女、中文系校花——南月。
有一天,迎新晚会的小品刚彩排完,南月便挽着我的手让我帮她一个忙:“一诺,你帮我打个电话给陈言好么,我想和他约会。”
我的心“咯噔”一下,既难受,又奇怪。
虽然我是设计系出了名的红娘,男生们总是三五成群地缠着我讨教各自暗恋对象的喜恶,我也觉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的座右铭很有道理,但南月的请求还是让我由衷地不舒服。
“你们不是同班吗,直接约他不就行了?”我推脱地问道。
南月却有些委屈,摇着我的手撒娇:“哎呀~谁说不是呢~可是你也知道,陈言几乎不上课,我也很难碰见他的。
上次我看他和你在宿舍楼下说话,你们应该很熟吧,你可一定、务必、绝对要帮这个忙!”
我木然,心说“其实,我和他真的不熟”,但碍于情面,说出口的话还是变了样子:“那……我试试看吧。”
就这样,我壮着胆子往陈言的手机上打了个电话,他平静得波澜不惊、冷峻疏远的应答让我觉得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最后,我只能厚着脸皮,胡搅蛮缠地强制他去“浦园”大排档的“兰馨”包厢见面。
才说完,我就觉得自己的脑袋被门夹了,因为这个世界上估计没有人会找个大排档来约会……
但是第二天,陈言还是赴约了,尽管他那一副上高档酒楼的装束出现在大排档的包厢里十分违和。
“我从来不和别人吃大排档。”
这是陈言坐下来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尴尬得让我不知道要怎么往下接的第一句话。
我“呵呵”的干笑了两声,掏出手机等南月打电话叫我撤退。
但是这位大小姐竟然还在做头发……
陈言一言不发,我如芒在背,安静地坐了十分钟,只能找来服务员,让她先上几样招牌菜。
等我和陈言对着“酿豆腐”、“烧花鸭”和“酱排骨”又坐了二十分钟,南月小姐的电话才响了起来。
我本以为自己会有一种解脱感,谁知假借上洗手间离开的时候,我的心里竟然有些不舍。
这是我和陈言第一次下馆子,也是最后一次下馆子。
我告诉自己不准哭,但当我看见南月欢天喜地地往楼上去时,我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
悲伤,丝毫不亚于一年后南月将陈言写给她的情书念给我听的那一刻。
就这样,“蒲园”成了我失恋的地方,“酿豆腐”、“烧花鸭”和“酱排骨”也在那以后成了我点菜的忌讳。
这或许与人们对某些东西产生过敏性反应是一样的吧。
但陈言却没有。
他坐下来,菜单都没看一眼,顺口就说出这三个招牌菜的名字。
服务员认真地写着菜单,等陈言说完不禁噗嗤一笑:“老板每次来都点着这三个,不换点别的试试?”
陈言看了看我,又摇了摇头:“不用了。”
我看着他脸上微微闪过的笑意,不禁想:那天,陈言和南月应该吃的很开心吧,不然,他也不会对这几道菜情有独钟。
是的,我失恋的这个地方就是陈言和南月爱情开始的地方。
我默然,忽然觉得这样的巧合,有些残忍。
一时间,我对这三道菜更加深恶痛绝!
陈言把菜单递给书恒,两位小同学欢乐地接过菜谱你一言我一句的商量要吃什么。
我干巴巴地坐在对面无所事事地看着他们甜蜜地挑来选去。
书恒整了半天,最后终于良心发现似的从口里涩涩地挤出四个字:“姐,你吃啥?”
“东坡肉!”
我恶狠狠地将刚才的气撒在他头上。
书恒和小欢愣了一下,陈言也愣了一下。
我忽地觉得自己当面吼书恒的做法不太礼貌,便转了和颜悦色的模样解释:“那个,我最近瘦了一点,想吃点肉补补。”
书恒和小欢面面相觑地“哦”了一声,陈言却仍旧静静地看着我。
我不想和他对视,脑子里剩下的只有那个千百年不变的托词:“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说完,我趁势站起来转身要走,但陈言着急的声音却把我吓了一跳:“一诺!”
我一下被定在原地,懵懵然回过头,发现陈言也站了起来。
他眉头紧锁,双唇泛白,表情凝重肃穆得让我不禁反省起自己来。
“刚刚是不是哪个地方犯错了?”
我自问,站在原地听候陈言的发落。
但他稍稍定了定脸上的神色后,唇边送出的那一句却轻柔缓和:“你……还回来么?”
我一下如释重负,刚才还在心头萦绕的抑郁竟然因为这一惊一乍烟消云散。
我噗嗤一笑:“当然回啊,书恒还在这儿,我不来他可就没人要了。”
陈言听完这话,脸上泛了笑意,原先白得吓人的脸色一下子也红了许多。
难不成,陈言真的是被“书恒没人要”这事儿吓白了脸?
我脑洞大开,一个大步跨出包厢后就被自己逗得乐不可支。
等我回来时,饭桌上这三人关于Z大的话匣子已经开得大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