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大的社团里,文娱部绝对算是最勤奋的一个,除了周会例会和各项活动的筹备外,平日里各项排练也多得让人目不暇接。
有人觉得累,有人觉得繁琐,倒是陈言这个极少参加活动的人意外地觉得十分欢喜。
作为文娱部指定的音乐总监,陈言新的任务是指导国庆音乐会的节目排练,虽然他知道这种专业的彩排令一诺这样的临时工基本不会参加,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每天下午五点半准时出现在大礼堂。
虽说是“指导”,但参加节目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专业人士,陈言稍微点两句,同学们基本都能明白,所以无需反复教导,空闲的时间自然也多些。
遇上这种时候,陈言总会坐到台下观众席安静地等候着那个身影的到来,实在闲得没事了就拿起文娱部的通讯录一行一行、仔细地查找,希望从中获得关于那个人的消息,即便是零星半点,他也绝不放过。
只要和她有关的,他都想知道。
当他知道她的“家庭住址”一栏填的是一个海边小镇时,他本能觉得她被海风吹着还能这么白,实在好看。
当他看到她的宿舍电话后面多了一行手写的手机号码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她的联系方式又多了一种,心里的踏实感莫名地多了几分。
当他知道她的生日“12月10日”和自己所在公寓的房号“1210”一致时,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油然而生。
……
所谓“守株待兔”,陈言的等候虽然常常以失落告终,但幸运二字偶尔也会有一两次的光顾。
只是,令一诺每次出现都是过来“打大杂”的,不是给演出的人搬凳子就是给音乐会的舞台置办LOGO,不是爬到梯子上卸幕布就是跑到横梯上将上次演出做雪花用的“纸片”清扫干净。
这种耗费体力的活按理说应该由男生来做才是,可她一个“小个子”却跟在那堆人高马大的男干事身后,任劳任怨,从不偷懒。
陈言看着台上忙里忙外的她,一下更觉得她的智商不够用了。
再怎么说这种脏活累活也应该让男生帮忙才对,怎么能硬撑到底呢?
自己不心疼自己就算了,台下还有一双眼睛心疼着呢!
还有,她怎么能在这双眼睛的眼皮底下和别的男生说说笑笑呢,这双眼睛的主人心里很难受的,好吧?
陈言实在看不下去了,果断站起身跑到台上,直接从她手里夺过沉甸甸的凳子,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帮她把凳子抬到指定的位置。
才回头,这个小个子竟然又从后台搬出了几张。
他真的生气了,一把将她手里的东西夺个精光后,冲她喊了一声:“老老实实在这呆着,别到处乱跑!”
令一诺有些茫然,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得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言。
陈言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整了整神色,才想道一声“好好休息,不要太累”的关照时,身后某个不识相的男生却抢了先,将他的话封在口中。
“令一诺,辅导员梁老师找你。”
“哦,我这就来。”小个子冲他身后点点头,匆忙瞟了他一眼,低着头仓皇逃走了。
陈言见她这副摸样,心里的愧疚和懊恼一下全涌了上来。
怎么就把她吓着了呢?本是关心她的话,说出来为什么就这么生硬呢?
他蹙眉悔过着,可惜这次机会的同时也勒令自己:以后和她说话,一定要冷静再冷静!
可是这样的信心满满,却在两日后接到令一诺的电话时全线崩溃。
“陈言,明天有空么,我想……约你出来吃个饭。”她的声音柔美悦耳,听上去却比重金属音乐还让人窒息。
其实,这几天陈言都想打电话给她,但迫于经验不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所以一直在酝酿,希望能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让自己的电话不至于再吓到她。
谁知,还没酝酿出结果,这个朝思暮想的人竟然先打电话过来了。
他有些兴奋,有些激动,心跳的节奏传递到手上以至接电话时颤抖不止。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说好要冷静的,却总是在这种时候心跳加速得连一句“有空,明天见”都说不出口。
无奈,他只好拿出自己演出时候的惯用手法,用言简意赅的“嗯”字,掩盖掉内心深处波涛汹涌的悸动。
“那……明天到‘浦园’大排档吧,兰馨包厢。”
电话那头的令一诺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电话这端正极力克制情绪的陈言,所以,这通难得的电话只能在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嗯”字里头结束了。
第二天,陈言早早回到公寓,把自己压箱底的衣服全都找出来试了一遍后,遗憾地发现自己除了演出的西装比较正式外,其他的衣服都太休闲了。
本着对第一次约会的认真,他决定以最正式的仪容对一诺的邀请做出回应。
谁知,一见面,他就发现自己这身装扮和令一诺青春少女款的白色连衣裙完全不搭,西装笔挺的他一下老了不知多少个年代。
他看她看得入迷,再看自己,心一虚,不由得解释道:“我从来没和别人吃过大排档。”
所以,不知道该怎么穿才合适。
后半句陈言没敢说出口,毕竟当着自己心爱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有些难堪。
好在一诺并不在意,只笑了笑,便挨着陈言坐了下来。
窗外的风吹进来,一股淡淡的生姜味道传了过来。
陈言起初以为是楼下厨房烧菜的味道,不想令一诺整理头发时,发丝扬起的瞬间这个味道更加浓了。
他的心微微一震,被这来自身旁之人的香气所迷惑。
一直以来,他对女人身上的香气都不是很敏感,不论是他妈妈用的法国香水还是南月用的进口洗发水,这些花草中提炼出来的香味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但今天却不同。
他不但捕捉到空气中这股微香,还觉得非常的好闻,甚至在想到如果每天清晨能拥着这样的香气起床时,内心的羞涩便伴着幸福溢满胸襟,袭上双颊。
他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一言不发,而身边的一诺似乎也被这样的沉默弄得局促起来。
她扬扬手,招来服务员点了几个招牌菜后,接了个电话直接出去了。
陈言觉得应该趁她去洗手间的空档好好地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等她回来了就可以聊聊天,说说话。
不想,等了许久,回来的却是南月。
他有些茫然,不晓得南月怎么会在这儿,而南月的解释却让他沉浸在幸福的心一下子掉进冰窖。
“是我让令一诺约你出来的,今天她当我们的红娘。”
陈言一惊,回了句“别闹了”,便站起身打算来开。
南月却不肯罢休:“怎么,你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是不可能。”
他想了想决定将心里的话说清楚,虽然知道这样的直白会引来南月放声大哭,但心里日益膨胀的感情却不由他继续和南月不明不白下去。
“南月,其实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妹妹,而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南月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令一诺,是不是?”
他微微一怔,思量了片刻,郑重地点下了头。
南月轻笑一声:“陈言,你知道令一诺在文娱部的外号么?‘杂货店’,所有的女生都这么叫她,除了因为她是打杂的,还因为和她说不清楚关系的男生实在太多了。你难道没发现每次她身边都围绕着一堆的男生么?”
陈言一愣,下意识地回想起校园里相见的场景,似乎确如南月所说,令一诺的周围总是不缺男生,而且每一次的面孔都不相同。
甚至在中文系毕业晚会的庆功宴上,和她唱对唱情歌的男生都排了一长串。
原来她这么抢手,他竟一点也没意识到!
无形的压力瞬时蔓延,脑子里除了如何将这颗钻石占为己有外这个问题外,别的事情一概被弃而远之。
“南月,帮我个忙。”
“什么?”
“我现在写封信,你帮我交给她。”
“信?你不会想写情书给她吧?”
陈言没有回话,直接从包里把日常做笔记的纸和笔拿出来后,开始在桌上斟词酌句。
南月见他执迷不悟,气得两眼发红:“陈言,你怎么就不听人劝呢?你和令一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她身边那么多男人围着,这么水性杨花,你怎么就偏偏看上她呢?!”
南月的话掷地有声,但却没有一个字能落进陈言的耳朵。
少顷,他将手里的两张纸对折后,递了过来。
南月目瞪口呆地接过,打开后,除了那张写满“全世界失眠”歌词的纸张外,另一张竟然只写了六个字:
做我女朋友吧!
这六个字,足以让南月崩溃:“陈言,你真就那么喜欢她?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陈言神色淡然却异常坚定:“是的。”
“好,很好!”既然中伤不成,那就用事实说话好了,“我可以帮你送这封信,但我敢说,她一定不会接受,你就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吧!”
说完,南月挽起包,气势汹汹,夺门而去。
陈言却站在原地,满心期待,更是满心焦虑。
中法建交周年庆,作为法籍华裔舞蹈家的爱子和成功在海外举办过个人演奏会的小提琴手,陈言当仁不让地成为赴法国演出的最佳人选。
就在周围的人为演出的事情忙前忙后,心力憔悴的时候,陈言却在为另外一件事劳心劳力,心神俱疲。
没错,他所为的正是那封情书的答复。
他安静地坐在异国排练室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的演出倒计时表,细数着写下情书那天到现在的时间差。
二十一天,那封情书已经送出去二十一天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他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信太过冒昧以致再一次把令一诺吓到了。
心里一震,他从书包里头拿出电话,打了个国际长途,想找南月问个明白。
南月的话却平静得很。
“她回老家了,好像家里有什么事,过几天回学校我会递给她的,等你回国应该就有结果了。”
他“哦”了一声,坐定片刻,拿起琴认真练习起来,打算赶紧演出完飞回G市。
但当他真的提着行李回到熟悉的城市时,南月的话却让他恨不得赶紧背上行囊前往另一个地方。
“陈言,我告诉过你,她的身边男生太多了,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拒绝你是正常的,她回家结婚也是正常的,梁老师说他家里是有未婚夫的,从小就定了亲,一毕业就结婚。”
陈言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手机,希望能找到最近一班飞往那个海边小镇的飞机、火车或者是大巴。
南月却一把将手机抢了过来,破口大骂:“陈言,你混蛋!她结婚了,她有自己的家庭了,你宁可破坏她的家庭,宁可让自己堕落成第三者也不肯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南月的质问在他心里毫无应答的必要,但“第三者”这个词却让他的心疼得一颤一颤的。
他是第三者?
是破坏令一诺和所爱的人幸福的第三者?
他不敢相信,但好像南月说的确实在理上,毫无辩驳的余地。
“陈言,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放手吧,有些幸福是需要成全的。”
南月恢复了理性,说出的话让陈言本就揪着的心愈发疼痛难当。
他的双眼蓦地模糊了,两行清泪趁他不备从眼角滑落。
脑海中,令一诺的笑脸重新浮现,他身体的抽搐瞬时难以自制。
“我把她弄丢了……”
他蹲下,噙着泪喃喃哭诉着,任凭泪水肆无忌惮地将手上的琴盒沾湿,任凭周遭的人指指点点,他也无法停止。
此生,他第一次,为情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