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我经验不足的缘故,从陈言给我下了主广告的设计任务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我的两个图纸还是不能完全达到时总监的高标准严要求。
陈言本着诲人不倦的精神反复帮我修改,即便被派到S市出长差也不忘通过QQ对我的设计图进行指导。
这天早上,我把前一晚的成果截了图给他发过去,陈言接收后,才过了半个小时,一张布满红色圈圈的设计图连同他老师一般的评价便一同被发了过来。
“一诺同学,你的作业做得还是不够好啊。”
我满头黑线,点了接收,发了个哭泣的表情给他后,无奈又专心致志地按照上面的批注进行修改。
才一低头,陈言的头像又闪了起来。
我会心一笑,觉得他肯定是要向我道歉了,便点开对话框。
果然,陈言一句“不哭,不哭,等你做完了,老师给你发糖吃。”赫然躺在屏幕上。
“我不喜欢吃糖!”
“那就吃你最喜欢的牛乳大饼,好不好?”
“嗯~好吧~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我被他“远程”哄着,心里一阵傲娇飘过,手上忍不住打了一句:“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呀~?”
原本是对陈言说的悄悄话,谁知,点得太快,电脑抽了风,一个死机,直接把这句话发送到桃子的对话框里了……
我的心“砰”的一下心律失常。
好在桃子和我本就是闺蜜,偶尔一两句表白也不算什么。
几秒后,桃子的回复发了过来了。
“有啊,妞,我一直在想你,想你什么时候陪我去攀岩。晚上有没有空,下了班一起去玩玩怎么样?”
我一下被震住了。
攀岩……还晚上……
“算了,你还是不要想我了,自己去玩吧。”
我借题发挥,敲了一行拒绝回送过去,完美地结束了刚刚的误会。
才喝了口水压压惊,孔辰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晚上有空么,陪我去看看我姐姐吧。”
我把水缓缓咽下,心中不禁感慨: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所有人都约我?
不过,按轻重缓急排序,桃子的那种费体力的提议完全可以作废,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孔辰的邀请。
夜晚的G城仍旧酷热难耐,尽管初秋的脚步悄然来临,大街上的人却好像还没有觉察到。
此时,离任念受伤已有半年,她在城郊医院的康复理疗结束后,除了定期回去复检外,剩下的时光都呆在原来的小区专心致志地创作剧本。
孔辰带着我推门而入的时候,任念正认真地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一行一行地在word文档里修改内容。
见我到了屋里,任念竟惊喜地跳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欣喜的神色。
我许久没见她,见她精神状态如此良好,一下也被她的欢乐所感染,禁不住夸奖起来。
“大作家,听说你的剧本已经完成了!不错嘛,果然是干这行的料,来,赶紧发给我拜读一下!”
任念被我夸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转过身,用鼠标点开文档,然后顺手从墙边拉了张凳子挨着我坐了下来,双手则很自然地顺势搭在我的肩膀上。
孔辰微笑着往后挪了一步,专门给我们两个女孩子腾出些“勾肩搭背”的空间来。
我对着电脑屏幕,一边握着任念的手,一边通过鼠标滑轮把Word文档里的字体放大,直到调整为最适合三个人同时看的比例时,才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品读起来。
任念的剧本流畅细腻,讲的是两个普通人的爱情故事。
男女主角在美好的校园里相识、相恋,却在步入社会后迫于世俗的压力和世事的无常各分东西,最终行同陌路。
刚开始读的那一刻,我觉得剧本里的故事有些单薄也略显俗套。
毕竟和大开大合的言情小说、洗脑神剧相比,对现实生活事件的讲述实在有些乏味。
然而,当我耐着性子读完任念敲出的最后一个字时,却发现,这个看似白开水一样的故事,其实是一壶酒,一壶辛辣之余将我久违的眼泪生生逼出的烈酒。
单身的时候,我对言情小说的态度就是“瞎编”二字,除了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当真抹着眼泪捧着书哭上一回却从来没有过。
那时候的我总觉得相互爱着的人被迫分开没什么值得落泪的,因为所谓失恋,不过是丢了一个熟悉的伴侣而已。
但是,今晚的我,却显然没有了原来的豁达和开朗。
目光顺着一行行的文字在任念构造的时空里穿行着,及到之处有爱情的甜蜜,有思念的苦涩,有初遇的浪漫,也有离别的伤感。
但,无论我的目光行至何处,我的心中,始终回荡着一个人的名字。
陈言。
如同其他陷入爱情漩涡的人一样,当我下意识地将自己和陈言代入男女主人公的浪漫后,竟无法承受自己和他的名字再一次在那场撕心裂肺的痛苦里出现。
这种感觉,始料未及。
我觉得自己有些糊涂过头了,莫名地将自己和女主角混淆到一处,实在不明智得很。
可思维上的混乱却不是理智所能控制的。
我顺着剧情往下走,感同身受地体会着女主角在情感和现实中的纠结。
当天台上的女主角失去与现实抗衡的力气含泪说出诀别时,躲在我内心深处极力想要排解的焦虑与恐慌,终于被不争气地泪水彻底地冲刷了出来。
哽咽的喉咙早已隆隆作响,眼泪夺眶而出时,一声啼哭随即释放。
任念吓了一跳,从我背上快速地抽出双手,茫然失措地看着我,眼里的惶恐就好像遇上了天大的难题。
孔辰的反应虽然没有任念那么大,却也被我的哭声惊到,立刻将胸前交叉的双手松开,四下张望,像是在找张纸巾给我擦眼泪。
好在泪水的发泄功效良好,当我的脸被全部浸湿后,原先的焦虑和恐慌竟一下烟消云散,理智也在此时重新回归了大脑。
面对眼前手足无措的两个人,我猛然醒悟,觉得自己要为今晚诡异的表现负点责。
我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咽了咽口水,赶紧正色,带着哭腔解释道:“没事,没事,就是任念的剧本写得太感人了而已。”
此话一出,任念紧蹙的眉头随即散开,又过了半秒,一朵笑容的花才重新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眯着眼睛,转头看向另一边仍旧蹙眉凝望着我的孔辰。
此时,他脸上的伤感还未完全散开,但见任念已经恢复,便十分配合地从嘴角挤出一个浅得不能再浅的笑。
“就一个剧本,你至于哭成这样么?”
他的语气虽有调侃的成分,听上去却不冰冷,甚至还透着微微关怀的暖。
任念也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分明地写着“就是,就是”的心里独白。
我有些愧疚,被孔辰这么一说,心里的抱歉一下更甚:“不好意思啊,刚刚没控制住情绪,下次一定注意。”
孔辰看着我不吭声,脸上那抹笑稍稍逝去。
任念似乎没有发现孔辰的异样,只轻笑了声,侧过身子在电脑屏幕上打了句话。
“下次你要哭,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得给你准备好纸巾才行。”
我被她这行字逗乐了,全然忘了孔辰的那副表情,反倒“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谁让你的剧本写得那么好,下次要是再把我惹哭了,我肯定找你要精神损失费。”
我攥着拳头轻轻打在她的手臂上嗔怪道。
孔辰见状,三两步退到墙边,长长地叹了口气才真正地笑了起来。
“下次?这次的剧本都还没上演,你们就开始想下次了,还没学会走路就想学跑步了,啊?”
他的后背靠在雪白的墙壁上,修长的双腿松弛地弯曲着,眼神穿过任念的肩膀投到我身上时竟有一种长辈教训小辈的略带关怀的严厉。
我被他这话拉回现实,从座位上猛然跳起来后,对着任念往下接续道:“对哦,你的剧本已经写完了,接下来就可以筹划演出和排练的事情了。”
任念眨眨眼,微微抿了嘴唇后,用甚是疑惑的目光看向我。
我会意,知道她是对自己的剧本不自信,便拍着她的肩膀笑道:“不用担心。你看我都哭成这样了,要是真的上映了,观众席上的人,肯定也会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
任念被我的豪言壮语打动,一双大眼睛瞬时水汪汪,连站在对面的我也跟着荡漾起来。
“ok!孔辰,现在我们就来安排一下剧本演出的具体事项吧!”
我启动曾经的话剧演员模式,用横扫一切疑惑的兴奋,直接把孔大导演拉入重操旧业的行列。
孔辰无奈,带着一副“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缓缓摇了摇头后,顺从地走到任念身边,听我这个业余的‘半吊子’专家发表关于人员、场地和场次等事宜的种种安排。
这个世界上,有个成语叫“班门弄斧”。
从小,爹娘就教导我,不要轻易到鲁班大爷门前弄斧头,因为这种不懂事的行为即是给鲁班添堵也是给自己挖坑。
我点着小脑袋,铭刻着父母的谆谆教诲,然后出了门,把刚刚听到的东西当耳旁风忘了……
于是,“半吊子”的我在孔辰这个专业导演面前从舞台布置到演员走场胡侃了大半个晚上,竟后知后觉,丝毫没有feel出半点不妥当。
直到回到“六福小区”,听到孔辰淡淡地说了句“明天我回趟话剧院,再找邢院长把具体的事情安排一下吧”,我才发现自己这一个晚上的“斧”卖弄得有些过头了。
昏黄的路灯下,孔辰的脸上没有平时的笑容,那一副保持良好的,安静倾听的模样,终于让我不好意思起来。
唔,今天晚上的话确实有点多了。
我赶忙举起右手,并拢五指将手掌撑在太阳穴上,俯身到车窗边,用打趣的口吻道起歉来。
“抱歉啊,忘了你才是科班出身的,今天晚上那堆胡扯,有什么不对的,你多多包涵,实在包涵不下去了,让我请你吃饭也没问题!”
我自然而然地眯起眼睛,“呵呵”干笑了两声,想像平时一样用装傻充愣缓和尴尬的气氛。
孔辰却并不买账。
车头的大灯依然亮着,借着挡风玻璃前方微微散射过来的光看,孔辰平静无常的脸色竟没有丝毫变化。
我错愕,一下不知如何应对。
不按套路出牌的情绪,解决起来实在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