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我因为陈言那副专注的目光心神不宁,思绪万千得精神亢奋。
直到桃子在办公室里大张旗鼓地发星巴克咖啡时,我才想起:今天中午我竟然没睡午觉。
我端着桃子递给我的卡布奇诺,毫不客气的大喝一口后,才问她:“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升职了还是中彩票了?”
没等她回答,我又补了一句:“难不成你傍了个肥圆秃顶的中老年大款?”
桃子皱眉喝了声“滚”,才从容解释起来。
“不是我大方,是陈言。刚才我送材料去3楼文印室,正巧碰见他要去分院视察,临出电梯时,他突然停下来说最近设计室的人都辛苦了,让我去大堂星巴克买卡布奇诺犒劳大家,还说钱到时候走工会会费就好。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砸到后脑勺啊!哎,你说,他突然这么大方,是不是因为爱情的滋润?”
桃子指了指柳亚,不怀好意地笑了。
我见她又是一副八卦模样,赶忙出声制止:“是或不是都和咱们没关系。别废话了,我还要干活,赶紧起开,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桃子见我撵她,一下啰啰嗦嗦地念叨起我来了,一边念叨还一边从兜里掏小票:“别撵我,我还没说完呢。喏,小票都在这儿了,你这个工会财会可要尽快给我落实报销的事儿,不然,我可就要倾家荡产,等着喝西北风了。”
我伸手接过那一叠小票,在桃子面前抖了两抖,嗤笑道:“别在我这哭穷,就这点钱还倾家荡产,那你平时几千块的衣服算什么?”
桃子满脸严肃:“那不能比!”
我满脸无语:“怎么不能比?”
桃子放下咖啡,站直了身子,认真解释:“那些衣服我放在柜子里,天天都能瞧见,感觉那些钱是真的花在自己身上了,值!可这几杯咖啡就不同了,你们一群人喝了就没了,真金白银地投进去连一个响都听不见,我心疼。”
我想了想,一股脑儿把剩下的咖啡全喝完。
然后把空杯子递到桃子手上,说:“那你把这些纸杯子带回家天天看就是了。”
桃子一把将杯子塞回来,愤愤道:“好你个一诺,你当我是旧物回收站啊!”
我摇摇头,正经地说:“没有,我只是把你当成垃圾桶而已。”
桃子一脸土色,重重地“哼”了一声后,扬长而去。
我坐在座位上望着她气的哆嗦的背影,笑得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
夏夜里的G城,灯火阑珊、车水马龙,是逛街游玩的好地方。
可怜的我在餐厅吃完晚饭,贪婪地看了几眼街道,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31楼加班去了。
虽说陈言研究生的专业从中文转到设计,但老实说,姑奶奶我开始在Z大设计系画图纸时,陈言师哥还在中文系里谈诗论赋,风花雪月呢。
被他批得体无完肤、片甲不留,实在有失我科班出身的颜面啊!
可是,我必须承认:这是一个看领导的时代。
陈言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在设计系也比我少混了一年,但他毕竟是设计院老总亲自挑选的大区域总监,是执掌我们设计室的主任。
所以,小兵一个的我只好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自我安慰。然后打开电脑,从头再来。
我决定速战速决,翻开设计书找了几个样例打通思路后,便开始动手做图了。
和昨晚灯火通明、人马齐全不同,此时的办公室安静的很。
陈言不在,桃子不在,柳亚不在,所有的同事都不在。
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灯光下,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一个开动脑筋的好时候!
我觉得脑袋呼呼转动,手下啦啦生风,才过了一个小时,屏幕上的那张设计图就已经七七八八地躺在哪儿了。
我舒心地伸了个懒腰,敞了一口气后,起身到楼道里散步去了。
才走了一会儿,座机竟然响了。
“喂,你好。”我喝了一口水,润了嗓子。
“怎么不接我电话?”电话那头声音很小,却听得出很不高兴。
我慢吞吞地又喝了一口水,才回道:“啥事,桃子同学?我的手机放包里了,没听见。”
桃子同学继续小声地着急着:“我现在在火锅店,赶快来救我!”
我继续不急不慢:“你怎么每回相亲,都要我去救你啊?”
电话那头,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后,桃子的声音终于大声一点了:“今天真的太吓人了,你快来把我带走,不然我就要被他一家子拖走了!”
我“咕咚”一声把水咽了下去,也大声起来:“什么?你们相亲,那男的一家子都来了?”
电话那头愤愤道“就是说啊!”
我真的觉着桃子可怜了,于是二话不说地考虑文件关了电脑,径直奔向她电话里说的那家火锅店。
才进门,就认出了最大那张桌子上的桃子。
此时的她坐在一群陌生人殷切的目光中,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甚是尴尬。
我整了整衣裳,径直走到桃子面前,照着桃子布置的戏路,张口就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相亲啊,你奶奶都快不行了,快回去看看!”
我说完,桃子的演技爆发:“什么?你说什么?奶奶!我这就来了,这就来了!”
我内心无语,脸上却仍保持着紧张,直到被桃子拖着上了出租车,才鄙视道:“你奶奶都过世了那么多年,每次都拿她出来当挡箭牌,他们能信么?”
桃子一边用纸巾卸妆,一边若无其事地回我:“管他呢,能脱身就好。再说,让我拿健在的爹妈当挡箭牌,我于心不忍啊。”
我觉得他这话说的在理,谎撒得也还有些良心,便点点头,不再纠缠。
到楼下下车时,我又嘱咐了桃子一句“下次小心”,别的再没说什么。
桃子拍着我的肩,笑着应了声“谢了啊!”便招呼司机师傅,往她们家方向开去了。
我看着那辆出租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桃子的那番话又回荡在我耳边。
我曾经问过桃子,为什么她那么喜欢孔方,却还要不停地去相亲,这样做不是自我矛盾么?
桃子对这事儿却看得很开,她说,虽然自己真心喜欢孔方,但毕竟两个人的家世和经历差别太大,所以,孔方是不会看上自己的。出于对自己的负责,她必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相亲就是找到这条后路的唯一方法。
我问她为什么不留意下身边的人,以此发展一场浪漫的爱情呢?
桃子说,她太小心眼儿了,心里住了一个人,别的东西就都留意不过来了。
我愕然,原本想好的开导词,一下全堵在心里了:其实,我比桃子又强多少呢?
她起码还有向前迈进的觉悟,可我却连相亲的勇气都没有,整日活在过去的失落里,自己安慰自己。
有人说,忘记一段感情的最好方式就是重新开启另一段感情。
或许,我真的应该去相相亲,联联谊了,说不定真的这样做了,我和残存的记忆就能一刀两断,彻底决裂了。
我坚定地鼓励了一下自己,兴致高昂地走上楼梯,才推开门,刚刚的意气风发便被满屋的亮光逼退到阴影里。
“书恒!你又不关灯!这个月的水电费就在你生活费里扣好了!”
我一吼,书恒从房里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姐,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要加班么?!”
我满头雾水:“你怎么知道我要加班?”
书恒愣了一愣,转身去厨房和厕所的灯时,才支支吾吾地说:“你……不是说最近有个大客户的广告要做么,既然是大客户,哪还有不加班的道理?‘
我习惯了他的巧舌如簧,懒得和他斗嘴,只教训了句:“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呢!”便回房收拾了衣服打算冲凉。
书恒应了句“嗯”,啪的一声关上门,又躲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我看看梳妆台上的时钟,十点四十五,就知道他又再和他的系友师兄聊天了。
严格来说,书恒除了是我弟弟,还是我的学弟,从小学还是中学,他就读的都是我顺利毕业的学校,所以不管他服不服,我向来都是趾高气昂地以“长辈”的身份自居。
后来,他也考上了Z大,却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义正词严的告诫我:以后不许以“长辈”自居。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读设计的和他读中文的八竿子打不着,所以,我们最多只能算是校友,是平级的关系。
我默然,当天晚上以户主的身份停了他身上那张维持生计的信用卡副卡。
他气急败坏,说从小因为我这“一诺”的名字,他被默认为“门第”不算,现在又要因为小我几岁处处当“学弟”,他觉得男人的尊严在我这个姐姐的女权主义下荡然无存。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既然姐姐底下无尊严,那你就去哥哥的怀抱里找尊严吧。”
就这样,书恒在前不久的中文系校友会上,当场认了一个网名为“Time”的系友做义兄。
我傻了,觉得那个系友太不开眼了,怎么捡了这么个大头娃娃当弟弟。
但琢磨回来又有些担心,生怕书恒和这位“哥哥”这么亲切是被我刺激后出现恋爱取向紊乱综合症的结果。
直到有一天,书恒拿着写给义兄在播音系里的妹妹的情书和我讨论遣词造句时,我才明白,我弟弟这个醉翁的意思其实不在义兄这壶酒上。
为了他初开的情窦,为了他美好的校园恋情,我默许了他主攻未来大舅的策略。
批准他每晚与未来大舅网聊,任凭他们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从鸡毛蒜皮到柴米油盐也不加制止。
此时的时钟已经过了十一点,我突然想起桃子,便转身从包里取了手机打算打个电话问问她安全到家了没有。
才掏出来,发现我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我把它放在桌子上充电,按了开机键后,直接冲凉去了。
等我一身舒坦地回到房间时,我的手机上已经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点开列表,看个究竟。
所幸,除了桃子和老家爸爸妈妈打过两次电话外,剩下的都是陈言打的。
按照经验,自从陈言来设计院上班后,他给我打的电话基本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我懒得回拨过去,便直接退出界面,查看未读短信去了。
未读短信的框里只有一条留言,陈言发来的:“晚上有应酬,等我。”
我呆呆地盯着这条八点钟发来的信息,心里一下有了异样的感觉。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等我”了。
一阵冲动,我鬼使神差地回拨了陈言的电话。
或许,我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吧。
手机贴在耳边,听筒里传来的却是用户忙碌的提示音,我的激动一下消沉了下去。
从耳边取下电话,我平静地看了一会儿后,才迟疑地挂断了。
我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方才还在意气风发,现在却被这两个普通的文字动摇了决心。
把电话反扣在桌面,我朝自己喊了声“睡觉!”,电话铃声却又响了。
一个带区号的陌生号码。
我接通了电话:“喂,你好,请问哪位?”
电话那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我,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