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拒绝了。
他又拒绝了。
米妮不明白。
她跟本没法明白。
已经说得够多了，明明已经说的够多了！该说的都说了——无论是我不希望永远待在这里也好，我不想一直待在这里也好，我已经做好了离开大山的准备也好，我希望真正到更广阔的地方展现我的美、我的愿景也好——明明已经把所有的话都和你说了！我明明，明明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可是，为什么……
……
一次次的衷心期待。
一次次的失望灰心。
米妮终于发现，这个人只想和自己有一段时间的关系，她终于意识到这个人原来不爱自己……或许？不爱？
但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
难道你担心我在外面会受人欺负、遭人羞辱？难道你担心我离开大山会怀念家乡、后悔离山？难道在你的家里还有别的女人？难道你拥有一个所谓的后宫？难道你担心我处理不好和你其他女人的关系？我相信，我始终相信着你。我相信这个前来给予我希望的你是想要拯救我的——你会拯救我吗？你，一定会的吧？
你知道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
你知道我希望成为富有的女孩。
你是命运赐给我的……
你。
对我来说，你已经是我的唯一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
……
一次次地，米妮旁敲侧击，希望索索能带自己离开村子。
但索索只是虚妄敷衍。
一次次地，米妮殷殷切切，暗示愿意不顾一切和他离开这里。
但索索只是随意应声。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是真的想着什么——可是，这儿有什么？米妮在这里待了十八年，十八年！！她知道这儿什么都没有，更知道在村子外面、曼铎山外面，她知道外面有一个更大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有牛奶、蜂蜜、美酒，外面的世界有绸缎、玻璃、马车。那里没有永远都做不完的农活，永远都做不完的家务，永远都卖不完的货物，永远都见不完的白痴！！
外面的世界多好啊……
多好啊……
就连父亲都战胜不了的，外面的世界。
让许许多多壮着胆子走出去，失魂落魄逃回来的男人们念念不忘的——究竟是什么？
让许许多多怀着野心走出去，颓废堕落溜回来的女人们日思夜想的——究竟是什么？
米妮想看到、想知道。
她想像村长家的小表姑一样——畏畏缩缩地走出村子，再回来时，身上穿的是村里人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好看衣服！用的是村里人一辈子都用不上的精美器物！她想和小表姑一样，带着几个机灵狡猾的小丫头，无论有什么都可以叫她们收拾、无论有什么都可以让她们摆弄，哪怕村里谁家的女儿走过去，过去以胆怯的目光抬眼盯着丫头们，就连想陪着她们几个一起收拾东西也怕得不敢出声的时候，可以笑眯眯地招招手，对那姑娘说——“来，让表姑看看。”
能看什么？
你能看什么？！！猴子吗？？
从一个骨瘦如柴，只晓得在比自己更低劣的孩子们面前耍威风的长得像只猴的小屁孩身上，她能瞧见什么？
当时……那个小女孩险些窒息。
她不敢闻女人身上好闻的味道，不敢听女人那好听的声音，更不敢看女人那被化妆品和名贵珠宝点缀的花环一般的可亲嘴脸——富裕、贫穷；强者、弱者。当强者如山一般倾塌过来，而她自己甚至都不理解、不记得自己的一言一行对一个可怜的女孩造成了多深的影响时…这种自然而然，却完全碾压了一切生灵、令人直接意识到人与人的不平等概念的感情……这种，感觉……
……
米妮不会放弃。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放弃！
不能啊……
不能啊——！！
机会。
只有一次的，机会。
明明只要答应了……
明明，你明明只要答应我，你明明只要愿意带我走……
我。
我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在你面前自己什么都不是——你，您。索索，我爱你啊——！我爱你，我尊敬你，我崇拜你。我愿意为你而活，为你而死，我愿意倾尽我的全部，我甘愿将我的一切奉献给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无论什么都可以……你，能带我走吗？
改变我。
改变我……
让我，不再是一只可笑的猴子。
不再是和“人”形成鲜明对比的“猴子”。
“……”
我爱啊！！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好爱你！
可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看我？明明我都这么爱你了，明明我愿意将你的一切置于我的一切之上，明明我希望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你——甚至，我愿意和任何人、包括这世上所有的女人分享你。只要你愿意带我离开，我就什么都愿意，我甚至真的可以为你去死——只要你能给我我想要的，我就愿意为你而死！我愿意，我……
米妮迷醉的看着索索。
她不断用话语反复追求着更多的交谈——哪怕索索没在听自己的话，哪怕在这个人眼中根本没有米妮这个人的存在。无论达到怎样的程度，为了他，她都会做的，她愿意做，她什么都愿意——！！
爱。
爱。
这就是爱。
这就是我对你的爱。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
一遍又一遍。
一次又一次。
一句又一句。
米妮想将全部的话说出口，想把所有知道的事、所有索索有可能感兴趣的事都告诉他——！她、她想说啊！想告诉他，让他知道自己曾养过那样一只大狗，那条狗，它可忠心啦！无论什么它都愿意为自己做，无论怎么它都肯和自己玩。它是我最好的玩伴，某种程度上它甚至比爸爸更和我亲近，哪怕它死了，我也还是很怀念它，看！看呐！我甚至把它做成了手套，这样它就永远和我在一起了……我，我除了什么都行，什么都能做。我甚至还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孩。我……
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极低，极低极低，一直低到了地底下去。
这一刻，她只觉得索索极高，极高极高，一直高到了天顶上去。
但还是没用。
无论如何，没用。
臆想中，她似乎已经翻起了白眼。她的心脏紧绷又哀嚎着，无比狰狞地祈求、渴求着相爱，期待着关注——谁都不要，她谁都不要！她只想得到这个男人，她只想得到他的承认、他的笑、他的爱，他的……保护。
我是个女孩。
无论我看上去再怎么刚强，可我是个女孩啊！！
我没法独自做到一切的，根本做不到啊！！
保护我啊！
你，快保护我啊！！带走我啊！！！
……
他会听到吗？
一定不会吧？
注定是不会的吧？
他是什么人。
他是……多么尊贵的人。
哪怕为了一个山里的姑娘耽搁了几天时间，也不过如此。
哪怕和一个山里的姑娘做了好几天的爱，也不过如此。
哪怕向一个山里的姑娘支付了远超过她价值十倍、百倍的金钱，也不过如此。
“……”
米妮的嘴唇在上下翻飞。
米妮的表情在嬉笑变幻。
但她的心……
……
她的那颗小小的、瘦弱的心脏——它正在滴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