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冷冷地黏着肌肤，杀声震天，最初还好，可经历一番搏杀后，他胯下的小黄马却不知怎的在战阵上受了惊，甫一折返，索索便再也控制不了它的缰绳，只能紧趴在马背上，任由这惊马肆意发狂、拼命狂奔。
他紧闭着气，两手恶狠狠地抓牢缰绳，却仍不免被这受惊马儿的百般腾跃、千般颠簸吓得在马背上僵成了一根枯木。
耳旁只听得到劲风呼啸，好似甩鞭子一样噼啪作响。
只一会儿，他越绷越紧的腿肚子便抽了筋。紧贴在背上的衣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马儿越奔越快、势头也越来越吓人，待到最后，索索已对一切茫然不知，只剩朔风仍在他耳畔嗡嗡呼啸——突然，他身子只觉一个打转，整个人直接像抛泥袋一样甩了出去。沉重的身体在半空中滞留一瞬，再之后身体右侧便重重撞在了泥地里，砸得生疼、猛蹭了一把的右脸颊，也烫得好似在被火灼烤、被碳灼烧。
他被这剧痛震慑了心神，一翻身，又大口呼吸了几口冷得像冰的空气。好一会儿，索索才勉强缓过神来，又近乎于挣扎的努动了几下手指——身体还能动，右边这儿却麻得不像话。一时之间，他也不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了，只能趁着自己还能呼吸，来拼命大口喘气。
又过一会儿，他终于勉强能动弹了。
眼睛还睁得开，脸却像是被冻住了，下意识的，他抬起左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只摩挲到了一些冰碴与土痕，再一动，就又在荒原上翻了个身——“哈，哈啊……”
竭力用右臂抵住发冷的结实地面，他从自己刚摔上去的雪坡上翻身滚下。迎着太阳的光，索索呜咽喘息叫唤了两声，他现在不想动、也不敢动，右边这侧仍麻得吓人，它们好像已经不属于他了——而如果不是伸手摸到了它们；他一定会认为，自己的另半边身子已经不见了。
平静持续了片刻，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地面仿佛又传来了一阵绵延有序的震撼感，空气中也再一次响起了熟悉的马蹄声。
为了活下去，他勉强扭动身躯，任自己的身子蹭动着往雪堆那边靠，又将脸颊紧紧贴上雪层，假装成自己不在这儿、或是自己已经死掉了的样子，可是，那串声音却还是在逼近他后戛然停止了。
他心想我这次死期已至，却不料身子只是被人骤地从雪堆边拽起，抬起来，又猛地一拎撂到了一处凸出的暖热之上。他猜，对方一定是美狄亚，她一定来救自己了——“美狄亚？”
可是，那人却不答话。
又喘了两声，索索突然感觉有人从后贴近了自己的体躯，再然后，马儿便重又奔跑了起来。
颠簸数匝，他的意识渐渐涌回了脑子。
索索口干舌燥，嗓子眼儿也积着一团火，慢慢地灼烤着他的喉咙与胃肠。
马背压得他肚子非常难受，一种好像要吐、却始终呕不出来的感觉淤积在胸口，一会儿又凝汇为干呕。食管与气管之间的界限仿佛消失了，他能感觉到胃里面的水似乎流到了喉头，又叫气管猛地一吸、喘进气管里呛动几次——为此，他咳嗽不止，身体也抖动、颤动不止，但好在……他还活着。
突然，耳畔只听得一阵嗡嗡声响。
他试图辨别对方说了句什么，可是，耳朵眼儿却始终有另一种声音在抽搐，在吱吱作响。
“你赢了。”
终于，他似乎能听清了。
声音好像很熟悉，又好像不是。而且，声音的主人不是美狄亚，而是另一个男人。
“你赢了；我找到了你，你又赢了。”
声音告诉他：“无论你有多卑鄙，救命之恩必须偿还——这次，我与你两清。”
混乱的意识终于恢复了清明。
在知道自己不是被别的什么人带走，而是被拖勒卡救下时，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胃里、肠子里仍然搅得难受，但身体的右半边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发麻了——他勉强努动了几下嘴唇，身体也垂垂地斜趴在马背上，左手又胡乱往上抬、向上抓，最终扯到了应该是拖勒卡衣服的一处：“我还……活？”
“你还活着。”
“美狄亚赢了？”
“……是你赢了。”拖勒卡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你扰乱了塔罗布的部署，他家族的部众攻击了支持他的部族，他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掀下马，叫乱军踏死了。”
顿了一下后，这个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该庆幸——都两个小时了，是我而不是别人找到了你，你自己也没有在冰天雪地里冻死、冻僵。”
“……”索索的眼角颤抖着。
结束了吗？都已经结束了吗？
“塔罗布……谁？”
茫然问出这句后，索索抽动着咳嗽了两声。紧接着，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是谁——“他？等……他，死了？”
“他死了。”
拖勒卡的声音不温不火，不愠不喜。
但对索索来说，这一句却宛若晴天霹雳。
“那叛乱的军队？”
“都投降了，美狄亚公…托利多陛下正准备处置他们。”一边应和着，拖勒卡一边继续说道：“我算是看透你的计划了。你故意挑动争端，目的就是让人掀起反旗——趁着战争的机会，一次性消灭所有不稳定因素，再为你自己和托利多陛下树立新的权威。我不得不承认，目前为止都是你赢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找到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任何一个随时都想杀你的迪达特人。你该怎么办？”
“死了？塔罗布……这么轻易，死了？”
然而，索索却沉浸在现实带来的冲击中，难以解脱。
他本以为自己会给美狄亚带去最终的胜利，却不曾想，一切竟会以如此简单的形式告罄——说到底，塔罗布为什么会死？作为叛乱的发起者，他难道不该确保自身安全，努力勾结一切可以利用的势力，不断麻木、瓦解支持美狄亚的人和他们的斗志吗？只有这样，美狄亚才会更依赖我，还聚集在她身边的人也才会因时间与阵营而接受我。可是、现在这……
这算什么？
“塔罗布死了，可他的兄弟……”
“他的兄弟，不成气候。”
“他的父母族人会接受这样的结果？”索索急切的质问道。
但拖勒卡却只觉得他很奇怪：“他们输了，所有人都投降了。叛乱部族的长老和头领们，很快就会被托利多陛下宣召过来接受他们应得的惩罚和宽恕——彻底击垮他们，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这不正是你的目的吗？”
“……啊。”
索索紊乱的喘着气。
他双手投降似的平伸向头顶，他两腿垂在马腹边上，眼泪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往下流淌。
“赢了？赢……美狄亚赢了？”
太好了。
可他却也觉得，对自己来说一切还远没有就此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