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从悠远的深灰天空中，渐趋飘落下了湛白色的雪花。
……
索索止步。
他呆滞地眺望向苍穹。
自那昏暗、迷蒙的世界与幻景中，他恍若看到了一丝令人疼痛的惨白。
阴冷的风，吹过……
……
风从正西来，剧烈的寒风裹挟着如刃的雪花，呼啸而去……
（……）
“索索？”
走在他前面的欧丹回过头来：
“怎么了——？”
（…………）
凌冽的狂风从她耳畔呼啸而过。
并不厚实的衣服下，包裹着她瘦削、单薄的身子。尽管在体外游曳着一层温暖的气…但看着这样脆弱得仿佛不像欧丹的女孩——索索却还是……感受到了心痛的滋味。
“没。”
他微笑了一下。
身体早已经疲惫不堪。
这折磨人的风雪，也不知要到何种时候才能够停止。
越往北，气候越恶劣、可能的聚居点越少、甚至连那些野蛮人——在这一带，也都绝少出没。
“没什么。”
他虚伪的说着。
而刺骨的寒意，也开始顺着他无法被魔力完全裹住的间隙挤向了他的肌肤。
（……）
只要向欧丹诉苦，她一定会给予帮助。
温柔如她，甚至可能会将原本用来温暖她身体的气力，转而用来温暖索索的肌体。
“……”
他知道她一定会这样做。
毕竟，欧丹就是这样温柔的女孩。
“继续走吧。上一个港口没有船，这次的这个、一定会有。”
“是啊。”（欧丹）
……
……
就在前天，和他俩乘同一辆马车的商人及他们的家眷，已经登上了前往纳勒尔行省巴布底港的航船。
目送着他们离开时——索索曾感觉到了欣慰。
……
直至最后，他们也没有谋杀这群善良的人们。
尽管在车厢时，大家全部的时间几乎都用来祈祷、
尽管在车厢时，他和欧丹并没有与那些人做更多交谈、
但是……
无论如何，能够从和平开始、到和平结束……真好。
（……）
一念及此，他的身体不由得再度瑟瑟发抖了起来。
不是因为寒冷。
而是试图忏罪。
在奥尔马奇兰，为了能和欧丹一起活下去，他伤害了许多本应继续过着平淡生活的人们。
那一天…
且不说欧丹在这之前杀害了多少无辜的人们——单是死在那场火灾与之后骚乱中的人数……
“嘶……”
索索打了个冷颤。
当时，在与欧丹一起离开奥尔马奇兰的时候。城中冉冉上升的烟柱，以及那些歇斯底里的惨叫声…仿佛仍回荡在他的耳旁。
于是，为了保持镇定……
他再次，用力地、紧紧地抓紧了女友的左手。
“……”
走在前面探路的欧丹，再度扭过头来。
“别离开我。”索索说。
……
……
而她，则只对这个软弱无能的男人回以了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
“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的。”
***
在翻过最后一座丘陵时，欧丹怔住了。
她呆立不动，直到索索正撞到她背后时，才好似被电击了一般狂嚎起来：
“索索、索索！！看——是铁船！！”
“？！”
跟在她身后的索索陡然一惊。
他忙搀住欧丹。旋即，便在将自己的步履勉强迈过丘陵的最后一丝高度后——蓦然瞪大了双眼。
……天呐。
正前方，丘陵后，一望无际的淡灰色海滩外，一艘仿佛有三四座神庙大小的巨型黑船，在浮冰与海水的交相映衬下宛若山峦。
那铁船的龙首高高翘起，一点藏青色的神像高耸其上。相比起船的大小，它并不显得很宽，伫立在风雪与微弱的阳光下，船身也并不会被狂风拍击出嘈杂呜咽的声响。它只是静静地浮在水面上，而自船首附近，被外力堆积起来的泥沙则凑成了一座小山。索索并不觉得这深陷在海滩上的巨型黑船能够重新驶向大海，但看身旁的欧丹，她却微微抽泣着，就好似两人已经从绝望的深渊、一下子游回了希望的彼岸。
“是铁，铁……”
她踉跄着往前抢出几步。
末了。
仿佛已再也动弹不了的她，怆然跪倒在了与丘陵相连的绵延沙滩上。
“哈。”
她笑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片刻后，竟然俯伏着身体大声哭泣了起来。
……
见状，索索慌忙拼劲残余力气，跑到了女友身旁。
“……”
他……一言不发。
尽管心中仍有诸多犹疑与恐慌，但眼见着欧丹现在这样，他并不想贸贸然打断她的喜悦。
于是，他便蹲在她身边。一边用被寒风鼓噪得冰冷的双手轻抚她的脊背，一边趁这个机会稍稍恢复起了自己的体力。
……欧丹又哭了一会儿。
终于，她渐渐止住了哭声；可当她重又回看向索索时，少女（34岁）的眸子中，却是不自觉地闪烁着狂喜的色泽：
“索索！”
她叫道：
“我们……有救了。”
这一句刚说出口，她便不可抑制的发出了窃窃地笑声：
“哈、嘻嘻…嘻……我们、我们可以逃走了。我们——再过一会儿，就到铁船上去。咱们去北岛！离开北境、离开索菲、离开奥尔马奇兰！！……咱们再也别回来。等到了北岛，我会在抵达港口时带你再逃一次的。今后，咱们就在北岛生活，生生世世、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说到最后，她怪叫一声，突然扑过来并将蹲在她身边的索索一扑扑倒。
“我们安全喽！咱们安全……咦？！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冷？”
一边说着，她一边用温暖的小手不断抚触着索索的手臂与手掌：
“好冷。好冷！该不会，你这一路都是……”
“魔力不够了呀……”（索索）
“你——！”
欧丹瞪大了眼睛：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现在，咱们不是都到了么。”（索索）
瞧着欧丹担心的模样，再看着她微微涨红的小脸。他心底竟像是吃了蜜一般甘甜。
“只要你暖和，我冷点儿无所谓。”（索索）
“你……”
欧丹愈发羞红了脸颊。
而后，她慌忙用手围住了索索的双手。女孩一边心疼地摩挲着，一边悠悠道：
“我一直抓着你的手。却没曾想，你原来根本没有为身体保温……”
她抓着索索的手。
而后，将之紧紧拥在怀中：
“就因为我自己抓着你手时也暖和了你的手，我就以为咱们俩都很暖和。我真蠢，我真笨，我可真是……没用。”
“是我自己太软弱了。”（索索）
“不许你说！”
欧丹嘟起嘴，且将身子用力贴向索索：
“你的好也好，你的坏也罢。你的点点滴滴都只有我能说！除了我，谁都不准说你有什么不是——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
如此说着。
她温柔地看着索索，又轻轻一笑：
“来，咱们先上船吧。”
“船上有用魔力取暖的设施，在船舱里待一会儿。保准你暖和。”
一边听她这么说，索索一边被她傻傻地拽起了身。
他走出几步：
“我一直想问。你是怎么知道北岛有铁船，又是怎么知道铁船停靠位置的？”
“我……”（欧丹）
欧丹犹豫了一刹。
她能怎么说？总不好说，在我刚到奥尔马奇兰还没加入黄金城的时候，曾伙同萨尔玛一起抢过北岛人的神庙吧？
而且，即便这个能说…花钱从索菲奥尔马奇兰政府那儿买来了有关北岛的信息——这种事不管怎么说，格调都会显得很低。而倘若将萨尔玛在那个时候又被人骗了一次炮的事也说出来…………
“我也是，在当佣兵的时候道听途说的。”
末了，她只能这样安慰索索。
“不过你放心吧，消息绝对精准。铁船是在两地间自动航行的，船上只有咱俩，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