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斟酌过的笑容，始终比不上深陷爱河时的痴傻一笑。
——《菲洛》
***
她将几支细藤花捡起，三支聚在一起，又用第四支将它们缠好。
然后，套上第五支。
之后是第六支。
……
至于索索？他，在帮她捡花。
深秋的花园中，并没有太多颜色各异的花朵；偶尔能见的绽放着鲜艳色泽的花卉，要么是这种小而泛黄的细藤花，要么便是稍有些微红的紫阳花、深黄色的大禾花、浅白色的纤花、以及纯白色的绿枝花——仅此几种。
（……）
可是，即便如此，萨尔玛也还是编得极认真。
她很认真……
轻坐在花海中，硌在屁股上的枯枝，挺痒，令她啼笑皆非。
……
然而，在这空荡荡、寂寥无人的清寂花园中…………她却仿佛，感受到了永恒。
（……）
（…………）
有只小虫。
在自己的袖子上，她看到了一只倔强的小甲壳虫。
它爬着、
一点一点、
一挪一挪、
奋力挣扎着的躯壳上，略微沾染了一点轻细难辨的花粉。
它依旧在萨尔玛的衣袖上俯伏着。
轻动、
轻动、
然而，如此奋力挣扎着的它，最终的目的地，又在何处呢？
……
它所追求的事物。
它所追求的世界。
或许，
不……
应该是，一定。
它所追求的事物，它所追求的世界，一定、和我这个胸无大志的蠢货有所不同吧？
（……）
她想着，
继而，
微笑着……
……
在寂寥的微风中，她用手指，轻轻拨动、并接住了这只可怜的小甲壳虫。
和寻常女孩不同，她……一点儿都不怕虫子。
所谓畏惧，
所谓恐惧，
人所害怕的，永远只可能是自己不熟悉、也完全不想要熟悉的事物。
“快点儿回家吧……”
倘若，在她的身边有其他人存在——哪怕那个是索索，哪怕那个是姐姐——她也一定不敢像现在这样，似一个愚蠢、无知、呆萌的少女一样说话吧？
然而…………
……
然而，当看着这只小虫战战兢兢从她的指尖逃走，并渐趋隐没到草丛深处时……她却，发自真心的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
花环才编到一半。
但是，就算不急着编，应该也没问题吧？
就算就这样在微风中歇息，就算就这样静静守候索索那愚钝而忙碌的身影——应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吧？
（……）
她本想将索索带走。
她本想带他逃到所有人都不知道、所有人都不认识、更连所有人都不会对他与她有所偏见的地方。
……可是，
事到临头，
她却还是…犹豫了。
但这种犹豫并不是出于对姐姐的顾虑。
为了自己的幸福；此刻，她愿意牺牲自己的姐姐。
然而、
索索会开心吗？
索索会愿意吗？
而对于我这样的女人——
他，会希望和我生活在一起吗？
（……）
（……）
有时候，萨尔玛是真的觉得，姐姐才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你是个好女孩。
·无论别人怎么说，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
·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你比我善良。
·你……
（……）
是啊。
美好。
倘若萨尔玛真的不是个美好的人。或许，一切对她来说，将不再是那么难以抉择的选择吧？
倘若她的确是一个自私得无可救药的人。或许，生活对她来说，将不再会那么令人痛苦吧？
（……）
她依旧看着索索。
温柔地……
恬静地……
这一瞬间，她再次忘记了时间。
她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忘记了那些困扰着自己的问题。
更忘记了他是她姐夫的这件事。
甚至忘记了他根本不爱自己的这件事。
她，
她只是……
看着。
看着那美好的、活泼的、活跃着的生命，在成簇成簇的花与枝芽的交汇中，轻盈晃动。
“…………”
她尝试发声。
可是、
她不能。
（……）
静默。
在漫长的静默中，她渐趋迷离。
从这个男人身上，她仿佛看到了昔日姐姐的倒影。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时刻为自己撑起一片天空的、瘦弱的身影。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随时走在前面披荆斩棘的、倔强的身影。
但是、
但是她知道他不是她。
并且、
并且她也知道，自己爱姐姐，却又不爱。
她知道自己爱这个男人，却又不爱。
一种，是希望被保护。
另一种，则是希望保护。
无论是幻想中的他虐待自己也好，他变成了一个心肠歹毒的男人也好……这一切，说到底不过是她对于自己与姐姐间关系的，另一种遐想。
或许……
……
或许，她曾渴望过将姐姐最珍惜的东西摔在地上，再践踏得一点不剩。
或许…………
或许，她曾渴望过从姐姐的过度保护中，破茧成蝶。
那么，
那么。
对于这个男人，我究竟是爱，还是不爱呢？
对于这个需要着姐姐，而非需要着我的男人——
对于这个我爱着，他却不爱着我的男人——
（我。）
（对我来说。）
她，
渐渐地，
她从既柔软，又坚实的草坪上，站将起来。
一步。
一步。
她迈出了第一步，
第二步，
第三步……
……
他就在前面。
我爱的人，究竟是他，还是姐姐的幻影？
我想打破的，究竟是自己的不甘、姐姐的枷锁、还是受到我自己认可的自己的命运？
（……）
她…………
她不知道。
可是，
可是她至少知道，在此刻，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而这个男孩——索索·茶·艾尔米。他，也是真实存在的。
“萨尔玛，你说细藤花越多越好我能理解。但绿枝花未免太少了。找来找去，也才看到七八支，这儿根本没有十二支那么…………”
他的声音。
循着他的声音。
萨尔玛走过去，靠过去，然后…………拥抱住。
她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轻轻地，
她将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脊背上——轻轻地。
“……多？”
索索怔住。
她能感受到他的疑惑，也能感受到他的恐惧。然而，这一次她却在他动手挣扎前，以哀求般的语气请求道：
“别动。”
她说：
“请先别动…………姐夫。我只是想知道某件事，我只是……”
声音，
她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淡了、远去了……
“我只是，想真正确认我的心情。我只是想知道，所以…拜托……”
“萨尔玛？”
索索挣动了两下。
然后，他不说话。
他开始怔怔地站在原地，呆立着……沉寂着。
“…………”
而萨尔玛却只是用额头抵住了他的后背。
她感受着，
她感受着源自索索的心跳。
她想知道……
她想知道对于这个人，自己的这种悸动不安的心情——当真，只是对姐姐的嫉妒吗？
她想知道这当真只是不懂事孩子的胡闹吗？
她…………
她感受着他心脏的跳动。
并不有力。
和从前她睡过的男人相比，他心脏的跳动声，乃至于他胸膛的宽度——都不够格。
噗通、
噗通、
可是，这声音却很令人安心。
非常的……
令人……
……
……
终于，她在微风与花香的海洋中，微闭起了眼睛。
（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