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应该撒一个谎，如同我说过无数次违心的谎话一样，本应该很自然地随口编造一句“还好啊”“没有的事，我觉得你挺好的”诸如此类的安慰话。算不得多漂亮的话，但至少这个时候如果这么说，一定能对罗丹有些作用。
不过，我没有。
“的确是很糟……”我处理完罗丹那两道伤口之后，抬头正好撞见她的表情，她没表现得有多失望，反而笑了一声，感觉这很自嘲。
“是啊……我很糟……很糟……怎么会有人喜欢我这种贱货呢……”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她，我觉得挺正常，因为这样骂她的人可不少。不过她自己也这么说，我其实有些意外，还以为她是执迷不悟地在重复自己的错误，原来她自己也这么认为？这样的性质那不就是更加恶劣了，明知故犯！活该被人黑啊！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而且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该怎么跟她对话，我似乎是又回到了那个讨厌罗丹的情绪状态。
这样的贱人，我今天就不该多管闲事的，干脆让她被雨水淋死算了……我甚至在心里这么吐槽。然后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我不想跟她再多话，她也没有再开口，我就靠在阳台那边玩起了手机，给周亚发了一条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当时想到我的箱子还丢在七二零，要是这个时候古小柔回来了，一定是个暴怒的状态了，因为我把她杀人现场一样的人头恶作剧给毁了，而且我现在还挺担心一点，我似乎当时走得挺急，一心想着去和园食堂去蹭周亚的饭。七二零的寝室门，我现在不确定它关没关。
这时我接到了陈言的电话，我把阳台这边的玻璃门拉上，接了那个电话。
“小胡，我听胖子说，你回来了啊。”
“嗯，今天刚回来的，你不在寝室，忙什么去了？”
“我能干嘛，兼职去了啊，你人呢？胖子说你又出名了，说网上有你跟学校里妹子乱搞的照片，是不是叫罗丹？”陈言也问起罗丹。
“是……不不……不是，她是叫这个，但那个帖子是瞎几把乱说，网上那个不是我，我是被人黑了。”我这么解释。
“哈哈哈……你还不承认了，我听同学说今天你不是还把那个妹子带走了么？”陈言提到的都是不久之前的事，然后他叮嘱起我来，“那个罗丹我知道，你离她远点，我见过那些放高利贷的找过她，别惹上那些人啊！？”
“高利贷？还有这种事？”我问陈言，“你从哪听来的？”
“不是听来的，我见过，你反正小心点哦！学校里能少一事就少一事，读完混个学位就行了，别搞事哦！”陈言在和我提过他和孟青柠的事情之后，就一直是一副大哥哥的口气，挺暖心的。
“嗯，放心吧，我不会惹事的，晚上我就回来了，陈哥，兼职的事有着落了么？”我想起之前拜托过陈言这个事。
“嗨！别弄那个了，我们不是要开‘唱吧’么？我这个月做完也不打算弄兼职了，我们把‘唱吧’做好了，一样可以赚钱的，晚上回来，我跟你说说具体的，保证能赚到钱！放心！”陈言在电话里跟我保证。
“行，那我们晚上回去说。”我差点都把陈言之前说过的事给忘了，他看起来是很认真的。
“嗯嗯！行，那晚上再说……等下，你有个朋友来找过你，留了个号码，问你有没有意思把你那些雕刻转给他，要是想转就联系他。”陈言提到了那些还堆在和园食堂三楼的根雕，“我也准备等你回来了，晚上也跟你说这个呢，我也帮你联系了几个买家。”
“哪个朋友？”我好奇。
“我看下……”那边过了会才传来声音，“胖子说叫金灿，说你们一起吃过饭的，号码要报给你么？”
“你给我短信发过来吧。”我突然想找金灿问点事情。
“行，那我挂了。”“好。”
我朝里面看了一眼，罗丹靠在沙发上没什么动作，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太困而睡着了。
一会我就收到了陈言发过来的号码，立刻就打了过去。我想问问艺术学院的事。
“喂？哪位？”是个女声。
“喂……你好，我找金灿，这是金灿的号码么？”
“你谁呀？找他什么事？”那个女声问我。
“我叫胡车一，你跟他说下根雕的事他就知道了。”
那边没了声音，一会之后，我听到了金灿开口说话，但是似乎气喘吁吁的。
“喂？胡扯啊！太好了，你打算转给我了么？”
“这个好说的，我能问你些事么？”
“噢？！你问。”
“尤飞菲这段时间有来过学校么？”我觉得就算尤飞菲真的有来过H青，金灿也未必能碰上，但是我想碰碰运气。
“你怎么知道我能碰见她，哈哈哈，”那边金灿这么笑了一声，再回答我，“来过的，我碰见过两次。”
尤飞菲在我还在“修行正远”的时候来过学校？！我浑身的血管仿佛都要热起来。
“你在哪碰到她的？都是什么时间？”我急忙问他。
“画室那边啊，还有艺术学院的门口，”那边等了一会才开口，“时间上午吧，记不太清了，十二点之前反正都在，你们没联系么？我没看到你们一起，还以为你在忙什么事呢。”
“噢，是，是，我是在忙，下次你要是碰到她了，能麻烦你告诉我么？”我这么请求。
“行啊，没问题的，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她不理你，是么？”金灿似乎起了兴趣，他又在帮我分析，“发生什么了？要不你可以告诉我呢？女人的心理我最了解了。”
“没事，没吵架的，反正……你看到了，通知我一声就行了……”我觉得还是不要把金灿牵扯进来的好，这些事能少一个人参与那就少一个人。
“可以的，根雕要转给我么？”金灿转移话题到了根雕上面，“我找到了可以放置它们的地方了，把它们展示出来给更多的人看，你看怎么样？”
金灿的意思是要把这些根雕无偿展示出来，而我现在想的却是陈言提到的那些买家，我想要把这些艺术品卖掉。
“这个，我现在在外面，我过两天回去后，再给你打电话，行么？”我是想拖延时间，看过陈言说的那些，如果不合适，那就转给金灿去处理。如果有人愿意买，那我会果断卖掉，因为我现在很缺钱，我不可能总靠着别人的救济，借钱来过活，况且借来的钱总归还是要还的。
“嗯，好好，可以的，那就先这样，我先忙了。”金灿说着先挂了电话。
我总感觉金灿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匆忙挂掉了电话是表示了不悦么？我在猜测着一件无关紧要事情的时候，玻璃门里传来了动静声。
啪！啦！
罗丹把冰箱里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我急忙赶过去制止她行为的时候，她已经打碎了一瓶番茄酱。
“你要干嘛？”我拉住她，尽管她有些挣扎，我还是把她拉回了沙发那边，然后耐着性子去收拾她作弄成的残局。还好冰箱里大部分都是些袋装的冷藏食品，只处理一瓶番茄酱还不算太麻烦。但是我仿佛已经预见了周亚回来之后，要赶她走的画面。
寄人篱下的话，就乖乖别乱动啊你这家伙……我收拾好了之后，原本我是有些怒意的，不过见到抱着膝盖埋头蜷缩在沙发一角的罗丹，我又心软了。
“你是饿了么？饿了就说，我去买些吃的给你。”我问她。
“我想喝酒……”罗丹抬头，这么回答我。
“不行！女孩子喝什么酒！你以为喝酒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了么？”我觉得罗丹的想法一定是借酒消愁，我像是个哥哥一样，用着对待胡菲菲的口吻拒绝了罗丹。
“你不懂……”罗丹叹了口气。
“喝酒就别想了，喝多了会出事的！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就不怕……”我其实就是找个借口说一下，不过罗丹的反应令我汗颜。
“怕什么！？你是现在想要我么？！”罗丹说着已经把衣服拉开，露出了她的“凶器”，“不用喝酒也可以，只要你想要，我就给你！只要让我喝点酒，我就随你……”
“住口！”我的荷尔蒙冲动也就在刚刚看到她胸口时维持了那一下，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觉得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罗丹，是百分百绝对的活该，那会我没觉得她那两团肉对我有多么不可抵挡的诱惑，甚至让我觉得恶心，所以我最后忍不住地爆了粗口，
“你是没脑子么？就真的这么贱么？动不动就要跟别人……为了喝酒就能跟人上床，你TM给人黑是活该！你就是个真贱人！”
罗丹没有发怒，双眼盯着我露出有些呆滞的目光，她突然笑出了声，这特么就有点尴尬了……我觉得现在的罗丹可能已经是脑子有病了……
“呵呵……哈哈哈……”罗丹笑出声，眼睛微红而且眼眶是湿湿的，她问我，“怎么？你不是男人么，男人不是都想要这个么……你可以摸我任何地方，我可以随便你弄多久，你还可以射在我的嘴里，脸上，那里面，只要你想，哪里都好！你想要什么姿势我都会给你，我让你舒服，不好么？”
“舒服？！你TM能不能……你是裱子鸡么？知不知道你现在让我觉得……恶……心！”我这会极度后悔把罗丹带到这里来，而且我说恶心真是实话，即便她现在朝我裸露着那些不可描述的诱人部位，我没有再有一丝别的想法，就是讨厌这样极度不自重的女孩。
我在当时觉得她跟尤飞菲一比较起来，她简直就是个蛆虫，甚至我认为今后就算她发生蜕变了，那也是变成了一只苍蝇！
“对！我是！我就是！”罗丹红着的眼睛，突然泪如泉涌，她的情绪似乎失控了。
“你们个个都是这么对我……是…我就是，都在指责我……”罗丹变得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呜呜……我错了什么……”
如果换作平时，我可能会对女孩的眼泪感到惊慌失措，但是现在没有，我几乎认定了罗丹是个不知悔改的惯犯，她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一种廉价的工具。并且她在作贱自己的同时，还能哭着说她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于是我当时无比愤怒地说出了下面的话。
“你错了什么？居然还有脸说不知道自己错了什么？你被外面那些人骂成是个公交车知道不？是条狗都能艹你的贱货裱子，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你这样家里人要是知道了，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还不如出生的时候就把你扔进茅坑里去！TM淹死你就没这么丢人了！”
这其实并不关我的事，或者这样的话是不该由我来骂的，因为我即使再愤怒，那也不是我能说到或者触及的地方。但我当时就光想着怎么去骂醒这个都快把我气糊涂的家伙。
罗丹是有些秘密的，但不全是不可告人的那种。我原本也没机会去知道，也就是很巧，在这样一个诡异气氛和时间点上，我又刚好戳到了罗丹的软肋。
“他们不是我的家人……”罗丹的呜咽声停了一会儿之后，这么说道，“我是一个人。”
我这才猛地想起来，罗丹在食堂和我说过，她和纳兰是认识的，而且是始于越城的一个福利院。
“你会救我么？”罗丹接着问了一句令我哑口无言的话来，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罗丹看我的眼神里，似乎能让我感觉出一股热切的期盼，但是很快就消失殆尽。
“你会么？”她再次重复了这句，声音变得很小，可能她也放弃了这句问话可能会有的结果。
“怎么了？你在说什么？什么救你？你报警了么？”我试探着问她，然后我把陈言刚刚和我说过的事联系了起来，我猜测着罗丹如果告诉我了，那多半是和高利贷有关。
一定是虚荣心作祟……借钱买那些名牌包包之类的东西了吧，我想起罗丹对奢侈品牌子的认知度，觉得她一定是和我想得差不多，似乎还是借了高利贷去买那些满足她虚荣心的东西。哼！真是个会作死的蠢货……我在心里这么骂她。
但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尽管我坐在罗丹的旁边在等她回答，期间还催促了她几次。
我们还是陷入了沉默，她不发话，同时我刚刚燃起的愤怒也慢慢变得很淡。
“我饿了……”罗丹淡淡语气，终于开口了。
“行，你待在这里，里面的东西不要乱动，”我起身朝外面走去，同时问她，“你要吃点什么？”
“你能带我去么？”罗丹询问我，“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我怕……”
我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只要她不犯浑说那些令我厌恶的混蛋话，这么安静地看着一言不发的罗丹，她还是挺楚楚可怜的。
至少从模样上来看，的确如此。
而且我也怕把她一个人留在周亚的屋子里，指不定她又弄坏了什么东西。
“呼！……我也真是太容易……走吧，”我挠了挠头，拽了拽自己的头发，然后就去找了双周亚的鞋子给她换上，提醒她把衣服扣好，再次问她，“那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手擀面……”罗丹跟在我身后，乖巧得像一只小尾巴。
“手擀面啊……我们找找吧，我这里还不熟呢……”我们来到电梯前等着电梯，期间罗丹又不说话了，我觉得尴尬，也因为刚刚的话。
我刚才似乎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俯瞰并且教训罗丹的行为，变得和食堂那边的“观众们”差不了多少。
有些真相往往都是被现实作弄得支离破碎，而我总是习惯用一个现有的事实去对别人妄下结论。因为我总觉得事实是不容狡辩的，比如罗丹的事，她贱么？我觉得很贱，而且现在她所表现出来的就是“贱”这个事实。
但“贱”是她的全部么？当然不是。
我现在已经不太敢再去对罗丹作过多地评价，尤其在听到罗丹刚刚说的那句话之后。
那个“他们不是家人”和“我是一个人”的回答。
实际上，我说来说去在罗丹的故事里，始终都是个局外人。在我得知所有的细节之后，再想到我先前近乎无礼，强加自己似乎有着高尚道德情操的论断给罗丹的行为，我为这个而感到羞愧。
因为你凭什么要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你又凭什么认定别人就是不堪不如你？外皮之下的“你”又是谁？这是我从罗丹的身上学到的“句子”，它有些像是谩骂一样的语气，是我对自己保留的一点鞭策。
“到了……”罗丹先我一步进入了电梯，她朝我招招手，对着发愣的我回应了一个表情，她问我，“怎么了？快进来吧。”
我点点头站到罗丹的身旁，她的这个表情，不悲不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