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卫国大步流星走到保安面前，沉声喝道：“睁开眼睛看看，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保安为他气势所慑，退后两步，不敢回答。布帛走过来说：“报警吧。调看车站录像，让事实来证明我的清白，我没撞到老太太！”保安支支吾吾：“别……别激动，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你没撞老太太，跑什么跑？”
布帛无奈：“大伙儿不分青红皂白，一起来围攻，我又不想伤害他们，那怎么办？只好先跑开。要反抗的话，这么多人的医药费我可赔不起。不反抗，白挨揍也很冤枉。”王君叹息：“老天，还真是这样。这世道，好人难做。刚才我们还以为你是小偷才会大白天让人追着跑。”两个保安和两个小伙子相信了，保安埋怨：“你没撞她，干嘛要扶她？应该离她远点才对！看看搞出来这么大的事。”
单青丝眼望林丽日：“这就是瓜田李下难自辨吗？你是学法律的，你说碰到这种事情，如何在保证自己不受讹诈的前提下帮助别人？”
林丽日脸有窘色，思索半天，说：“除了有现场录像，否则还是离得越远越好。这种事情，说不清的，跟碰瓷一样道理。”
林蒙道：“这就是没有信仰的结果。如果大家相信举案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就不会行事全无顾忌，道德日日沦丧了。”布帛意外地瞥一眼她，想不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会想到这些。
单青丝不以为然：“宗教都是骗人的。我是无神论者。”林丽日道：“我也是。小妹你就别洗大家的脑了。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原因很复杂。一个是传统文化的缺失，一个是法律的不够建全……三言两语说不清。”林蒙张口欲语又止，这里不是辩论赛场。
老太太的丈夫儿子带着七八个好事的病人家属冲过来，群情激愤要揍布帛，让单卫国喝住。又片刻四个警察来到，咋咋呼呼：“让开让开，谁是假冒军人？谁撞了人要跑？”单卫国递过军官证，又问布帛：”你证件呢？拿出来。”
布帛道：“士兵证？在家里忘了带了，才领到两天不习惯带。”单青丝好笑：“你是刚入伍的新兵蛋子？那怎么可能在这闲逛？警察快抓他，他肯定是冒牌货！”
王君和林氏兄妹都笑了起来。单卫国瞪了妹妹一眼，对警察解释：“他是特招入伍。”
警察将信将疑，但手中军官证可不是假的。客气递还证件，询问情况。这里又不是事发现场，目击证人早走散了，除了调看监控录像没别的办法。这时候已经日薄西山，单卫国满脸不耐烦：“我们才没有时间等。你们自己去看录像，如果确认我们撞了老太太，再来军人招待所找我，我们一定赔钱。”拉着布帛便走。
老太太儿子扯住警察，说母亲还在医院躺着。警察满脸抱歉：“他们是现役军人，我们管不了。你问问你妈，没事就算了……”
布帛一怔，收住脚步。一个艳丽少妇从医院出来，经过他身边，认得就是刚才那个。少妇满脸忧伤，根本不看他一眼。布帛一把抓住她胳膊：“且慢！你姓宫？”
少妇冷不防被抓，尖叫摔脱他手，闻言一怔：“什么？”
布帛双眼盯着她，让她心里微微发毛，沉声问：“宫虎是你什么人？”却是望气术随着灵元恢复而恢复，觉察到她身上淡淡的虎妖气息。同样的气息在大洪山宫仕荣身上感受过。
少妇白着脸反问：“你认识宫虎？我是他妻子。”布帛喜道：“他在这？”瑶姬已经不在，他有义务帮她折辱虎精一顿讨回公道。
少妇两行泪水夺眶而出：“他就要死了。如果你是他朋友，那快跟我去见他最后一面。如果不是就算了，反正他都要死了。”布帛惊讶：“要死了？为什么？”少妇哽咽：“胃癌晚期。这两年我们跑了全国各地十几家医院，没有一点用处……”
布帛难以置信，一个成精变化的妖怪会像常人一样生病而死，道：“我跟你去看看他。”少妇拭泪道：“那就走吧。我叫竺小界。”布帛回头与单卫国作别。单卫国听到了他与竺小界的对话，不以为意，说了联络地址，作别而去。
布帛随竺小界走出十几步，上了她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小车飞驰几里路，在一处高档小区内停下，坐电梯来到了一套偌大的单元，见到了重病垂危的虎精宫虎……一个与宫仕荣有五六分相似的光头中年人。灯光下面色腊黄，双眼眍？，皮包骨头。但乃可见一身骨骼粗大，患病之前定然是个虎虎生威的大汉。
竺小界正是襄阳本地人，间或有亲友同学来探望，宫虎听到她开门说话声并不在意。但是当布帛出现在他面前，觉察到他身上比常人强大太多的灵元气息，宫虎眼中精光一闪。
布帛还是第一次见到病魔缠身的妖怪，愕然瞪视片刻才道：“我是浮尘观的道士布帛。你认识瑶姬吧？”
“瑶姬？”宫虎在妻子服侍下半倚着枕头一脸茫然。
“阳台山的灵芝天女瑶姬。”
宫虎猛然挣动身子，一挺之后又倒回去，呼吸急促，气喘吁吁，片刻才渐渐的平静下来，惨笑道：“反正我也要死了，你要为她报仇，尽管动手。免得我多活一天多受一天痛苦。”
竺小界惊慌问：“老虎他不是你朋友？我以为是你朋友才带他来的。要不要报警？”
宫虎忙道：“别报警！没事，你带他来，这很好。你先出去，我与他说说话。没事的，你出去，去吧。”竺小界迟疑着退出去。
宫虎知道她必在外面偷听，不再理会，道：“说来真的是笑话，老子堂堂一个成精变人的妖怪，竟然死在无良医生手上，真是天大的笑话。”
外面竺小界尖叫一声冲进来，惊恐万状：“老虎你说什么？你……”宫虎叹气：“夫妻一场，我也不想瞒你。还好你带了布道长回来，否则……还真怕过两天我断了气现出原形会把你吓死。”
竺小界更加害怕：“你在胡说什么？别吓我好不好？”
宫虎正色道：“小界你听好了，我是妖怪，不是人。”竺小界急步过来摸他额头：“你还好吗？怎么净是胡话？要不要再吃点儿安定片？”
宫虎生气瞪眼：“还吃药？老子都吃成这个样子了还吃？我让你……算了，你坐下，不要动，听我说话。无论听到我们说什么都不要动，也不要插嘴。去，坐下！”虎死不倒威，竺小界显然对他又爱又怕，让他有气无力小小一喝，乖乖听话坐下来，满脸惶恐不安。
布帛看虎妖病骨支离，哪里还会有折辱他的念头？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宫虎一闭眼，两颗浑浊的泪水流下来，哑声道：“我化身为人二十年，娶了三个老婆，包养三十七个二奶，如今除了小界，其余的都死了。”
竺小界全身剧烈颤动，身下椅子咯吱一声，双眼发直，面无血色。
布帛点头：“刚才还有三个女孩子靠在你床头，我进来她们才飞出去。其余的应该都已经投胎转世去了吧。”
宫虎脸肌一抽：“哪三个？你有阴阳眼？”
布帛点头：“一个脸蛋尖尖，身材瘦瘦高高……左脸还是右脸有块小小红癍……”
宫虎脸现喜色：“那是小倩。她还在啊？”布帛续道：“一个眉毛弯弯，鼻子有点勾……好像有对酒窝。”
宫虎轻拍床塌，脸现兴奋：“杜美美。跟她上床最过瘾。可惜她身体不好，三个多月就死了。”
布帛道：“还有一个扎着马尾辫，好像只有十七八岁。”
宫虎叹了口气：“毛乐乐。不错，还是高中生。也只撑了八个多月。”
布帛记得瑶姬说宫仕荣的言语，想证实一下，问：“你杀了她们？”宫虎呵呵一笑，桔皮脸骤然出现一丝红晕：“我虽化人，身具虎鞭，寻常女子怎么可能是我对手？她们全部都是快乐过头，脱阴而亡。除了我儿子他母亲和竺小界，没有一个撑得住一年。我儿子他母亲也才撑过三年。小界算是最有本事的了，已经跟我快五年了。一是她身体不错，二是我不忍心再看她身亡，时时节制自己，不敢恣意妄为。小界，你老公是一头大老虎变化的妖怪，断气之后会变成原形。你必须把我的尸体悄悄的埋了，免得出事。”回顾布帛，“道长你既然来了，就送我上路吧。”
竺小界僵在椅子上，双眼睖睁，已经完全傻住。布帛道：“你没有杀害我的瑶姬，我也不能杀你。花鸨才是罪魁祸首，我都没有杀她。唉。”起身离开。
宫虎叫道：“且慢。你去哪里？”布帛道：“你都要死了，我又不想杀你，留下来干嘛？”宫虎恳求：“你帮我收尸，我给你十万八万，只要你帮小界遮掩过去。”
布帛目光一凝：“你担心死后化虎，惊腾人众，会影响竺小界和宫仕荣？”
宫虎一惊：“你认识我儿子？”布帛点点头：“前年我和瑶姬到大洪山，本是想找你晦气。找不到你，碰到你儿子。他恶性未露，所以我们放过了他。以后
……就不好说了。”
宫虎十分干脆：“我给你一千万，你放过这个过结。”布帛摇摇头：“你误会了，我不会株连于他。只是说如果他为非作歹让我知道，我会出手的。”
宫虎道：“我已经立好遗嘱，我的虎王集团、千万家财尽归竺小界。仕荣每年只有十万的固定收入。你如果愿意让小界做你的女人，虎王集团也就是你的。只求你帮助我儿子做个正常人。”
布帛失惊：“你说什么？”
宫虎问：“你愿意吗？”
布帛摇摇头：“我志在仙道，不求世间财色。”宫虎再次泪下：“是我胡涂，贪恋人世间的酒色财气，误了自家的前途！唉，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这世道看似承平，其实依旧虎狼遍地弱肉强食，我担心小界一个人扛不住，花我二十年心血打造的虎王集团很快就会落入他人手中。如果你愿意帮小界守住这份家业，我儿子安安稳稳做个富贵闲人，也许恶性就永远永远不会显露。”
难怪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他居然满满慈父之心，布帛叹息：“别说这个。好吧，我留下来帮你处理后事吧。”能够帮人一把是一把，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忽然变成一具虎尸，想想确实足够恐怖。
宫虎谢过，喝醒吓呆了的竺小界，让她去给布帛泡茶。
布帛摇头说不用。宫虎怜悯地看着痴痴呆呆的妻子，说道：”让她有点事做，免得吓出精神病来。“
布帛重新坐下来，问他到底因何落到如此地步？宫虎一脸悔不当初：“女人玩多了，越玩越邪，纵然是虎鞭，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不合我不知自制，便会服用壮阳药物。后来时常感冒发烧，小界就拿感冒药给我吃。一开始不觉得如何，后来再感冒发烧，吃药不太管事，常常要去打点滴。医生有事没事，每年都要帮我做全身检查，今年说血压不稳，明年说转氨酶太高，后年说血小板少了。整天弄来一大堆药。小界是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最信这个。每天让我吃一堆药。”
“一开始我不当回事，吃就吃呗，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我来说，这些全是毒药！我安稳做老板，身边围绕着一堆人，不再与人打打杀杀，没留心自己的妖灵日渐湮没。等到去年有一天发觉，已经没了五百年辛苦练成的内丹，丧失变化的本事，完全变成一具常人身体。”
“多年酒色对身体的摧残后果很严重，很快就百病缠身。然后就是检查、手术，化疗。再检查，手术，化疗，折腾到现在无药可救。我不想让我儿子知道，一直没有告诉他，他在随州吃喝玩乐，根本不知道我就要完蛋。本来也曾想让小界送我去某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洞，免得死后惊世骇俗，可是我已经走不动了，她又背不动我。天意让你过来为我送终。天意，真是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