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渐渐散去,可是大雨,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
狂风愈狂,骤雨愈烈。
狂风和骤雨似乎要阻止行人的脚步。可是在那长空之下,黑云之内,骤雨之中,总有着一行人脚步未停,前行不止。
两男一女,他们的背影没有想象中那般伟岸,甚至纤细,甚至柔弱,甚至在这暴雨狂风中,摇摇欲摧。可是他们前进的脚步却是那样的坚定,坚实的脚步,坚定的方向,坚守的信念。
他们的背影或许没有那般出众和特别,可是在这黑云之下,暴雨之中,却显得那般的高大和耀眼。
“我们先去哪里?”在这漫漫长路之中,小貂却也无法耐得住寂寞。
“成天。”昊天回答道。
“我当然知道是成天!”小貂冷眼看着昊天,“蓬莱山还是瀛洲山。”
他们当然是要去成天,昊天知道,小貂自然也知道。可是究竟要先去哪里,小貂却还是不清楚的。一个是对昊天有恩的蓬莱山,此刻蓬莱断剑尚在昊天的腰畔,蓬莱山人很可能正身处危机之中。而另一方面,是瀛洲山,瀛洲山是蓬莱山的对头,同样,瀛洲山和昊天小貂二人的关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和睦,恰恰相反,他们很容易只一见面,便兵戈相向。
小貂不是很想知道昊天究竟要去哪里,她只是很寂寞,在这黑云骤雨之下,除去呼啸的风声和凌厉的雨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小貂耐不住寂寞,所以才张口询问,她本来想让这死气沉沉的旅途变得活跃一些,可是她却没想到,昊天给自己的回答是这般的冰冷和无用。
“瀛洲山。”昊天接着回答道。可是话音刚落,却又闭口不言了,他只是镇静的看着前方,看着远方,看着黑云骤雨下的从天草原。
“你要死啊!”小貂愤恨地骂了昊天一句,便也不在说话了。
昊天自然不是为了冷落小貂,他只是很沉重,他的心情,他的脚步,都很沉重。在这阴沉的夜晚,在这暴雨之中,很少有人的心情会轻松起来吧。他的惜字如金并不是针对小貂,他甚至可以理解小貂的落寞和孤寂,可是他就是真真切切的不想说话。
那包裹明明不沉,可是在他的肩上却有着千万钧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脊背。
地仙境的修为,和昊天长久以来修行着的百兽戏,让他的身体无比坚韧,即便是让他肩抗起墨家后山的那区区斧山,甚至他都可以一试。可此时此刻,位于他肩膀上的那不过是个小小的包裹,包裹内不过是仅仅一百零八根细如牛毛的却让他呼吸沉重,寸步难行。
只因为昊天知道,他的肩上不仅仅是那简单轻巧的包裹,他背负的也不仅仅是那包裹内的货物。他肩负的很多,自己与沙平之间的情义,沙平生前的遗愿,沙平的责任感,还有曾经从纨绔到刚正的那份转变。
所以昊天觉得沉重,觉得困难,甚至不敢轻出一言。他谨慎、小心,生怕破坏了沙平临终前最后的愿望,他生怕毁掉了沙平的梦,和承诺。
沙平是一个男人,无论他纨绔或刚正,他有着一颗上进的心。他拼尽全力的冲出沙家,只为了给自己一个历练的机会。他尊严尽失却未以死明志,恰恰相反,他选择了接受,选择了忍耐,选择了继续完成自己将要选择的路。
以死明志或许比忍辱负重更加豪气万丈,光鲜亮丽,可是却也比忍辱负重更加困难,更加艰辛。与其说以死明志之人是为了完成那对自己尊严的承诺,那么忍辱负重就是对自己本心的承诺。
有时候生存会比死亡困难更多,太多太多。昊天知道,所以他更加尊重沙平,所以他以沙平为友,所以他愿意为了沙平亲身赶赴瀛洲山。他知道在瀛洲山内危险重重,且不说那曾经于己为难的吉全等人,就是那久荫洞旁,想必也会有很多自己曾经得罪过的故人。他毕竟和三山五府的关系并不和善,他得罪了瀛洲山,也得罪了风凝府,成天四周不比从天,他在成天俨然变成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即便他如何天赋异禀,在实力面前,他总是弱人一分的。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要去,毅然决然,绝不回头。
因为这是一个约定,是一个男人对自己的约定,也是一个兄弟之间的约定。
当一个男人固守承诺,担负起责任的时候,他才是一个男人。而当一个人甘心为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赴汤蹈火之时,这个人才能称为是兄弟。
沙平是个男人,而昊天,是一个兄弟。
小貂自然也多少了解昊天的心思,可是她的心中却隐隐的在为昊天担心,她也想过那瀛洲山的吉全,想过那风凝府的韦字辈弟子,还有那久荫洞旁的种种机缘和挑战。也许在从天之中,散仙真仙十分罕见甚至是稀少,可是在成天,在那个天帝脚下的地方,散仙和真仙不过是草芥而已。
她不安,她担心,也困惑。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害怕,就会焦躁,所以她希望有人可以陪她聊天,她希望昊天可以陪在自己的身边安慰着她,宠溺着她。可是此刻的昊天却显得那般无情和冷漠。
于是小貂玉手一挥,任由骤雨打在了三个人的身上。
骤雨瓢泼,黑云压境。
一路之上,昊天三人的衣着却并没有被雨水打湿,也没有污浊。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小貂。小貂此刻五尾雪狐,散仙境界的水魄对雨水的控制可谓是游刃有余。骤雨之下,小貂调节着雨水的节奏和方向,是雨水偏离三人前进的方向。所以无论草原之上的暴雨多大,却始终没有触及到昊天三人的身上一滴雨水。
此刻,小貂收起了掌控雨水的力量。任由暴雨瓢泼而下,骤雨宛如利刃砸在了三个人的身上。没有一人出声,没有一人惊呼。甚至就连他们的头都没有因为暴雨的凌厉而低下,恰恰相反,似乎是为了迎接这暴雨的洗礼,他们的头抬得更高了,脊背,也更加挺直了。
小貂不得不这么做,她不是为了报复昊天,而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小貂离魂水魄,本就极容易发火恼怒,她的刁蛮莽撞的性格也正是有此原因。此时的小貂知道昊天心中所想,可是她却始终不能原谅昊天对她的冷漠,她任由暴雨浇打在自己的身上,任由冰冷的雨水在她的身上滑过。她不想将自己的鲁莽和暴躁宣泄到昊天的身上,她已经知道了昊天的不易,失去了兄弟,兄弟因背叛而死,自己却迟迟没有办法为自己的兄弟报仇,等等等等的顾忌,小貂或多或少都会明了一些。她和昊天相处的太久,朝夕相处,久到她们的思绪几乎可以不谋而合,可是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刁蛮和莽撞是天性,她只能让冰冷的雨水浇下,来使自己冷静下来。
冰冷的雨水就这样砸在了三个人的身上,冰冷,刺骨,再这样的雨中,谁都会冷静下来,谁也都会觉得寒冷,可是这一行三人却始终没有一句抱怨,一句悔恨,他们只是前进,默默无闻,脚踏实地。
不知道走了多久,小貂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上似乎暖和了些,天未晴,云未散,但是那温暖却是真实的。她回过头,看到了昊天,他的身上只剩下一层单薄的外套,而那间贴身的衣服,却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
“对不起,你这样会着凉的。”昊天将自己贴身的衣服披在了小貂的身上,那件衣服还未湿透,那件衣服还很干爽,还留着昊天身体上的余温。
小貂看着昊天,看着他愁容依旧未展,可是他的脸上却多了一丝关心,一丝担忧,那绝不是对逝去的沙平的关心和担忧,为谁,小貂心中早已明了。
此刻的小貂站在雨中,她在笑,也在庆幸,庆幸这大雨如注,才让昊天没能看到自己留在脸上的泪痕,眼泪和雨水交杂在一起,小貂却是笑的那么开心,甜蜜。“对不起。”小貂温柔的说道。
昊天没有回答,也不用回答,他转过了身,继续向前走着。小貂转过身看到了全身都已经被淋透了的高福,娇柔一笑,手中撑起了屏障,驱赶着骤雨狂风。她的心很暖,远比昊天的那件衣服要暖得多,她需要的,也许就只是这一句话而已。
离魂狂暴,雪狐无情。
可这一切,在爱情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小貂笑了,她又开始为昊天三人遮风挡雨,等待着晴天。
晴天。
乌云散去,骤雨已停,天边的阳光是那般温暖。
天际的彩虹,远方的群山,脚下的平原。
昊天知道他们已经离着成天越来越近。十年前,他的第一次感慨,他的第一次改变,就是在这处平原之上。就是在这片平原之上,他遇见了被群犬欺凌的白虎后裔离啸,他解救了离啸,得到了从风心法,顿悟了洛河步。
短短十年,漫长的十年。
如今已物是人非,白虎不见,而那手无寸铁的少年此刻已经成为了地仙境的修行者,他的鱼肠剑、他的洛河步,足以让每一个人钦羡妒忌。又是平原,平原上已经渐渐出现了些人影,他们因为雨过天晴而欣喜,也因为雨过天晴而开始赶路,开始劳作。
他们看到了昊天三人,看到了他们狼狈的衣着和淋湿的长发,他们怀疑,他们诧异,为什么会有人不去避雨,为什么会有人在雨天赶路。那大概是近五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雨了,任谁,都会停止手下的工作,停止前进的脚步。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三个人,不曾停歇,匆匆忙忙得前进着。
他们的事情真的有那么紧张么?
有。
昊天俨然看到了远处的群山,最远处的一座山峰云山雾罩,虚无缥缈,即便是在天界之中,也是那般若隐若现,扑朔迷离。昊天便已认准,那就是蓬莱山。
蓬莱山占据成天坤位,又独具一格,以蓬莱山为方向,很容易就找到了位于成天乾位的瀛洲山。
远望瀛洲,并不高耸入云,却显得端庄大气。山峰稳稳的位居成天之乾,更像是一座守护神般安稳。不远处蓬莱迷雾萦绕四周,反衬得不仅稳重,而且神秘。
昊天和小貂相视一笑,径直走向了远处那座山峰。那被人界称为仙山的山峰。那寄托着天界希望的三山之一,瀛洲山。
雨后的天气总是那般清新和静谧,鸟儿轻吟,树叶青翠。
瀛洲山下是一片湖泊,因为暴雨的原因,水位涨了一些,可是却依旧可以清楚地看到湖内的游鱼,湖中的水草。
昊天三人看着巍峨的瀛洲山,心中的不禁兴起了一股敬畏之感,敬畏这高山,敬畏这曾经为了天界和平而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人们。也许他和瀛洲山的弟子或许会有些过节,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对那场上古之战的向往。
他也是少年,他也豪情万丈,他也羡慕,那曾经的铁马兵戈。
上古的传奇之一,或许他很快就要见到了。
瀛洲山,钱休。
“喂喂喂,你们三个,说你们呢,在这干什么呢?”就在昊天陷入深思之时,身旁突然出现了几个人,那几个人境界低微,没有天精外泄,想来不是天凡就是游仙境的修行者了。只不过不知道这样的修行者为什么会有这般生硬的底气对昊天三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管我们是谁!”昊天还未说话,一旁的小貂就已经忍受不住了。天精外溢,威气逼人。
“不管你们是谁,这里是瀛洲山的地界,你们,都得离得远远地。”为首的一人面色正方,到有着一股英气,身着紫袍。小貂本来以为凭借自己天精外泄就可以威慑住这群无知的修行者,可是看来并没有达到想象中的模样。
“小弟前来拜见董方前辈。”高福一个错身来到了小貂面前,礼貌的说道。
“放肆!”高福礼数未尽,就听到那紫袍少年身后有一人大声怒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