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是一个很短的时间。
一弹指是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刹那是一个很短暂的时间,却也可能在一瞬间变得十分漫长,漫长而且难捱。
而现在就是那漫长的一刹那,那一刹那间,昊天转身,即便他知道自己可能因为一个转身而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他紧张、也畏惧,却也不得不去转身。
而这一刹那对小貂来说却也是一样的漫长,她惊恐、也担心,却也不得不去呼唤昊天。
所幸的是,沙戈并没有出手,他并没有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小貂看得清楚,他一动未动,甚至连伤害昊天的心思和举动都没有。他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努力的调息着,似乎在调息着自己还未稳定的魂海,似乎还在思索着如何对抗着昊天。
总之,他错过了那一刹那,那漫长的刹那,最终也只不过是刹那而已。
昊天蹲坐在沙平的旁边,一手抓着小貂,一手扶着沙平的背脊,他看着眼前瘫倒着的沙平,他的皮肤宛如黄土一般枯黄,也如老人般褶皱干燥,刚刚光芒万丈的少年,此刻却变为了一个垂垂老者。
昊天不知道那沙蜂究竟是什么,可以让原本的那个少年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对于这种毒物,昊天居然听都未曾听过。
小貂也没有听说过沙蜂,她虽然知道的传奇和故事不少,但是那些都不过是通过子月宫主的口中才能听说到的,那毕竟是很有限的消息,而小貂自己,毕竟也不谙世事。
而高福却听说过沙蜂是什么。他不仅听说过,而且知道,甚至,亲眼见到过。
在天外之战后的前百年的时间里,天界并不是如同这般井井有条,而恰恰相反,在那段时间里甚至可以说成是暗流涌动,豪强四起。一些功勋显赫的天兵天将早已葬身睟天之中,余下的一些大抵都是曾经无人问津的小人物和后辈。而当他们听到那些历经上古之战的那些前辈英豪身死天外之后,他们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悲痛和哀伤,恰恰相反,是兴奋,兴奋和激动。
这些年轻人等待了太久,他们一直都活在那些所谓的前辈、所谓的古人、所谓的传说的阴影之下,他们骄傲,他们也自负,所以他们一直虽然一直在听着那传说,听着那传奇长大,可是在他们的心中却是不屑的,他们坚信如果自己出生在那个时代,他们一定会比那些所谓的传说,比那些所谓的传奇名声还要响亮,作为还要出众。甚至根本都不需要经历那天外之战的失败。
没错,天外之战的结果是失败了,虽然老天帝俊元在经过那一次的天外之战跨入禁境,也就是那从未有人曾经涉及到的极境帝境。虽然老天帝俊元在那一次天外之战彻底扫除了天外妖族的根基势力,致使妖族势力从此一蹶不振,从此消失于空梦大陆之中,成为过去,成为传说。可是老天帝俊元同样也失去了他的军队,他那上古之战中的全部精英军队。而自己在空梦大陆之内的根基也受到了严重的动摇,如果不是墨家毅然出动,不惜付出灭族的代价守护天人二界的话,可能天外之战后,天人二界的战果并不会比天外妖族的强出多少。
更何况,在那天外之战这场最终之战之前,天人联军在对阵上对妖族大军来说已经有了极大的优势,胜利对天人联军来说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天人联军并不需要大规模的征战来损失自己的军队和实力,他们只需要蚕食妖族,就可以获得最后的胜利。
可是他们最终还是和妖族进行了一场最终的殊死之战,他们被迫,而且损失惨重。
这不能不说是一场失败。
而这也成为了后人对老天帝俊元一生征战的诟病。
就在这段时期里,天界之中群豪并起,他们为了名望,为了在天人两界之中的地位,他们开始在天界之中运作,各出奇招新式,只为了扬名留世。
而“沙蜂”就是在那个时代出现的,那个时代仓促而且短暂,虽然辉煌一时,但却并未给人留下太多的印象,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了解那个时间的人和事,至于再远,再高处的人,就几乎已经将他们遗忘了。
沙蜂在那个时代风靡一时,风靡不过是对那沙蜂的戏称,不过沙蜂的闻名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在那个时代,几乎每个人都闻“蜂”丧胆,而这蜂,就是沙蜂。
沙蜂是蜂的一种,而它的威力和其他的蜂一样,都在于它的尾针,沙蜂的尾针上浸有剧毒,说是剧毒似乎还有一些不准确,有些剧毒或许有解,而这沙蜂之毒,却是完全没有解药的。
沙蜂之毒立竿见影,从中毒,到毒发的时间很短,但是毒性却极强,沾惹到沙蜂尾针处的肌肤会在一瞬间泛黄然后溃烂,如若不立刻切除那块肌肤,那么沙蜂之毒将会蔓延到所触之人的全身,最终导致身死。
而沙蜂之毒如若进入到体内,则就显得温和的多了。沙蜂的尾针极细,触到肌肤甚至不会有任何的疼痛和感觉,那种毒素很快会通过创口而蔓延到整个身体之中,甚至在那时,患者依然也不会有任何的疼痛和感觉,他只会觉得疲惫,还有一些轻微的瘙痒,接着,就是昏睡。
他们的身体会变得像土地一般枯黄,而他们的皮肤,也会像老人一般枯萎,憔悴,最后,他就会这样一直睡死过去。
就像熟睡一般,就像老死一样。
安详,而且都不会感觉到任何的痛苦。
只不过那已经是前年之前的事情了,那种毒针就像和当初未名湖内的枯荣一样,在一夜之间骤然出名,在一夜之间恶名远扬,却也消失在了一夜之间。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知道发生了什么,沙蜂针就这样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也正是因为沙蜂针出现的突然,消失的迅速,所以几乎没有人还会记着这件事,几乎没有人还会记着这样的毒物。甚至就连当初曾经受过沙蜂针的蜂毒而断腕的壮士,甚至就连当初亲身经历过那个视沙蜂针如梦魇的时代的人,也已经渐渐将它所遗忘了。
高福知道沙蜂,知道沙蜂针,并不是因为他有过那样的经历,也不是因为他曾因为沙蜂针断臂扼腕。而是因为他曾今亲眼见过那沙蜂,也亲眼见过那曾经被人视为梦魇的沙蜂针。不是在过去,不是在那天外之战之后那个混乱的时代里,而是在当下,而是在眼前,就是不久之前。
高福曾受沙平之父的委托而前去沙家,只为了将一批货物押送到成天。而根据茂安商旅的要求,无论是谁,无论任何人,在接收货物之前,都一定要验货,这是规定,也是原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执,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这也是茂安商旅一直以来可以在商旅行业坚守下来的原因。他们有原则,而且懂原则。
所以高福也如约前来沙家验收货物,只不过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次沙家所要押送的货物,居然这般险恶和阴毒。
沙家所要押送的货物并不是其他,就是那沉寂了近千年的沙蜂针。
由于沙蜂针的剧毒,高福自然不可能亲自以身验货,所以他跟随着沙平之父来到了沙家的禁地,也就是在那里,他看到了沙蜂。
成群的沙蜂,被小心的豢养着,豢养在一片荒漠之中。
高福并没有去询问这沙蜂是如何被养殖的,他不想知道,也不敢去询问,更不敢去多嘴,他甚至都不敢去想现在身处何地,申域之中,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片荒漠。这片荒漠又怎么会归属于名不见经传的沙家。他都不敢去问,他只能看,只能乖巧的看着这周围的一切。
沙蜂的个头并不大,甚至比普通的蜜蜂还要小一些,只不过,沙蜂的蜂尾却是巨大的,他的蜂尾几乎是蜂身的三倍还要长。寻常的蜜蜂只要断了蜂针就会立刻死亡,因为蜜蜂的蜂针紧连着蜜蜂的心脏。可是沙蜂不同,沙蜂的尾针连着沙蜂的气囊,而沙蜂生活的这片荒漠上,呼吸之中尽是无尽的风沙,风沙通过沙蜂奇妙的吸气管进入了沙蜂的体内,沙蜂将纯净的物质吸收进了自己的体内,而其余的杂质,则通过自己奇妙的呼吸系统转化为了毒物,留在了自己的气囊之中。
气囊内的毒物积攒至一定程度,沙蜂就开始准备排出体外,也就形成了那让人闻风丧胆的蜂针。
他的蜂针非但不同于蜜蜂的蜂针,而且沙蜂的蜂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甚至在每每取出一条蜂针之后,下一次的提取都要变得更加艰难,而下一次沙蜂所生产出的蜂针,也更加剧毒。
沙蜂天生就是狩猎者。
它以毒物为食、以风沙为食、更以死尸为食。
而死在它自己毒针下的猎物,更是它最美妙的晚宴。
高福就这样,看着沙平之父亲手将沙蜂的蜂针取了下来,一共一百零八条,纤细而又黝黑的蜂针,被包裹在了一个华贵的包袱里面。而那包袱,此刻就在高福的手中。
这就是沙家委托茂安商旅所要寄送的货物,他不能拒绝,没权利也没理由拒绝。
沙平之父在临行前刻意嘱托高福,如果路上遇到了任何状况,允许高福和沙平以此御敌,他不介意让沙蜂针再次面世,但是有唯一一点要求,就是务必要保证沙平的安全。但是这件事情沙平之父却并没有告诉沙平,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害怕自己的儿子知道了沙蜂针的威力之后开始为非作歹,为所欲为。
所以他只将这件事情告诉了高福,除此之外,就连徐茂都不曾知道。
就在面对小貂和昊天之时,小貂一招就已击败了自己,接着高福便陷入了跨境破脉的思绪之中,他在那一瞬间没有任何的杀意,自然也没有想到自己包裹之中的那致命的沙蜂针。而到后来,昊天和小貂转而成为了自己的朋友,他也更加不会用着沙蜂针去对付他们。
虽然他已经习惯了沙蜂针常伴在自己的身边,可是当他真正的看到沙蜂针的威力的时候,心中也是一阵寒意。
他看着沙平,他不知道沙平怎么会清醒过来,他记得沙平的父亲曾经对自己说过,中了沙蜂针毒的人,便会一直昏睡下去,任由肌肤枯槁,身体老缩,最后导致死亡。这也是沙蜂针的剧毒原因之一,身中沙蜂针毒的人,已经几乎没有了求生的能力,又怎能不死。
可是沙平醒了,他凭着自己体内的韧劲和那股欲望,挣脱了沙蜂针的剧毒。如果你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体验,你总该体验过一个人在极为困倦的情况下,应该如何能够清醒。那需要怎样的毅力和决心才能做到,这样恐怕不难得知了。
昊天并不知道沙蜂针的威力,所以他想象不到沙平究竟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才能清醒过来。昊天见到了沙平清醒过来眼中满是欣喜,欣喜到几乎看不出沙平已经危在旦夕。
小貂知道,小貂知道沙平已经危在旦夕,他甚至可能说不上两句话就会死亡。她甚至还知道,如果沙平一直在昏迷,他或许可以活到下午,而他既然清醒了,就一定会死,而且会死的更快。
只有高福知道,这个少年,这个曾经被人们视为纨绔子弟的沙平沙公子,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醒了过来,只有高福知道,在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这个沙公子真的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的这份毅力和决心,就连自己都自愧不如。
只可惜,他已将离去。
古人云,朝闻道,夕可死。那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又是怎样的一种悲凉。可是眼前这人,甚至悟道都未等过一个时辰,便即将身死,这又是一种怎样的体会。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少年明明也已经回头,可是多少的金银才能换回这少年年轻将逝的生命呢。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心中不知作何感受。是凄凉,是叹息,还是悲伤?
他都不知道,或许各种都有,可是当这少年说出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
他的感觉绝对没有任何的复杂情绪掺杂在一起。
只有震惊。
“放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