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居然如此的漫长。
至少小貂是这样想的,她觉得这个夜晚太过漫长,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错觉,还是因为子月宫主的那凌厉的眼神一直在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原因。这是怎么了,宫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她从没见过,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子月宫主会对自己有这样的眼神,一直以来,小貂以为子月宫主都像是自己的姐姐一般,即便是在外人的眼中,她被人称作是子月宫主的宠物,可是在小貂的心里却是知道,子月宫主对待自己温柔体贴,就宛如自己的亲生姐姐一样。她记得子月宫主的一颦一蹙都是那么的美艳动人,对待自己,还有宫内树下的那个男子。
对了,那个男子,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永无止境的砍伐着泠寒宫里的那只桂树。他为什么要伐树?而那棵并不粗壮的桂树,为什么在他几万年来砍伐之下,始终都没有砍倒呢?
小貂从前从来都不会考虑这么多,可是在她认识了昊天之后,在和昊天历经了生死万险之后,思考也成为了小貂生命里的一部分。尤其是在现在,尤其是在如此手足无措的情况下,子月宫主冰冷的目光使得她突然冷静了下来,她没有惊慌失措的忙乱,也没有突如其来的暴躁,相反,她沉静了下来,开始思考。
怜心楼的人呢,虽然他们的境界都不如子月宫主那般高深,可是毕竟在那里还有着一个神族族主的存在,水清,无论阅历亦或是境界,应该都要比眼前的子月宫主要高出一些。可是连她都没有出现,这究竟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昊天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如此听从子月宫主的吩咐就沉沉睡去,小貂知道,他也不是那么嗜睡的人。这十年以来,昊天和小貂一直都居住在一起,小貂对昊天的习惯还是十分了解的。十年以来,他从没有睡得如此快过,也从没有睡的如此的沉。
小貂忽然发现,也许这夜,这人,这月光,都在变着。也许这夜本不该这般漫长,也许这些人本不该这样嗜睡,也许,这月光,也太过明亮了。
“你在干什么?”子月宫主突然说道,她的声音还是像从前那般温柔,只不过小貂从她的眼神里,却再也看不到那般温暖和亲近。
“没,没什么。”小貂突然从思考中回过神来,面对着子月宫主的突然的质问,她变得手足无措,说话间也变得磕绊了起来。
“你在思考?”子月宫主笑了,那么温柔,那么完美,优雅的弧度和完美的姿势。这样的笑容,就连小貂见到的一瞬间都已经变得痴了,更何况昊天呢,一想到昊天,小貂的心里突然觉得一丝温暖,即便子月宫主的眼神多么的清寒,那一丝温暖,也永远被小貂藏在了心底。
她不会欺骗子月宫主,即便她到现在也想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数才让子月宫主变得这般冷漠和奇怪,可是她依旧是自己的主人,于是小貂如实说道,“是。”
“思考什么呢?”子月宫主微笑道,她的微笑似乎永远挂在脸上,那微笑似乎是刻在她的脸上一般,可是雕刻在脸上的微笑怎么会那么自然。可是如果不是雕刻在她脸上的,那微笑怎么又会如此的一致,如此的完美,如此的恰到好处。
“很多,很多事情都还有着疑惑。”小貂犹豫了半晌,发现自己所思考的种种也并没有任何头绪,甚至当子月宫主问起自己在思考着什么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疑惑。”子月宫主的笑容终于变了,她嘴角的弧度再也不是刚刚那般微笑的样子,相反,变成了一侧高挑,一侧平顺。那是讥笑,小貂识得,可即便是讥笑,即便是这样的讥笑挂在子月宫主的脸上,依旧是一种美,说不清楚的美。仿佛无论是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仪容,只要由眼前这个人展示出来,都有着独一无二的美。甚至,连小貂都觉得,自己心甘情愿承受着子月宫主的讥笑,因为那抹讥笑实在是太美了,美得让人窒息,美得让人心驰神往。就在小貂神魂颠倒之时,子月宫主的声音再次响起了,“看来,他交给了你不少东西。”
他,对啊,还有他。小貂一想到他,突然就笑了,笑的那么甜美,那么幸福,甚至在一瞬间,就连子月宫主都呆住了,她从没想到,这个不过少女年纪的雪狐,怎么会笑的这么甜美,这么幸福,她究竟和那个男孩经历了什么,能让她如此满足,能让她产生如此般的笑容。小貂真的很开心,她想到了昊天,想到了曾经一起经历过的种种,生死、嬉笑、打闹,甚至背叛和杀戮。不过好在,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还可以保护他,他们还可以在一起,至少在自己在的时候,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去伤害昊天,决不允许任何人将他们分开。小貂越想越开心,越想也放松,只要一想到他,小貂就似乎放下了所有的戒备和警惕。而就在这时,她的耳畔似乎想起了歌声,悠扬而又清冷的歌声,就像是月光,在吟诵着什么。
“你记不记得,临离宫之前,我对你说过什么?”子月宫主温柔得看着小貂的双眼,柔声道。
“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男人,更不要相信昊天。”小貂痴痴地望着子月宫主,平静的说道,她平静地让人可怕,如果昊天清醒着,如果他还在听,他还能看到眼前的此情此景,他一定会惊讶,惊讶于小貂的乖巧,惊讶于小貂的平和。
“那么你是怎么做的呢?”子月宫主温柔的问道。
“我照做了,我对他的态度很恶劣,很任性,也很刁蛮。我对每个人都心存戒心,我对他更是如此。”小貂说道,回忆道那里,小貂娇美的面容开始扭曲了起来。扭曲、变化,似乎十分痛苦,关于过去的种种怀疑,关于过去的种种试探。
“可是你最后还是交了许多朋友,做了许多的事情,甚至为了他破境为五尾雪狐,最重要的是,”子月宫主难得说出这么长的一段话,可是这样的一段话在她的嘴里说出却是那么的有节奏,却是那么的温柔自然,子月宫主停顿了下,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你还爱上了他。”
子月宫主似乎很难才说出这句话,居然还意外的重复了一次,才说了出来。好在此刻并没有人看到,也并没有人听到她语气中的波澜和异样,在别人的眼里,她依旧是那个完美而又神圣的子月宫主。
“是。”小貂简略的回答道,说出了这个“是”字之后,她的神情再次恢复了淡然,她似乎开始释然了,接着继续说道,“他的情感很容易感染别人,我不知道那种情感叫什么,我就知道,他那么做是对的,他没有骗过我。我相信他,就像相信您一样。”小貂平和的说道。她像是对子月宫主诉说,也像是在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情感,犹豫了半晌,她继续说道,“而且,保护他是您的意思,我破境,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
这一点子月宫主还是知道的,毕竟这一切的一切,在泠寒宫中,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不然她那一日也不会亲自出现在戌域之中,送给小貂捣药杵,助小貂破境成为三尾雪狐,可是这一次不同,小貂的心里虽然不知道,但是子月宫主的心里却是清楚地很,但是她不能说,出于某种原因。
“他欺骗了你。”子月宫主平和的说道,她谴责一个人的时候,语气里似乎都不包含任何的情感,只有温柔,这件事情仿佛都与她无关,仿佛都不是她派遣小貂下界来保护昊天的一样,她只是告知,将这一件事情告知小貂而已。
“不可能。”小貂有些自信,也有些平和,甚至在她的脸上还有着一丝微笑,自信的微笑,“他绝不会骗我。”
子月宫主看到了小貂的表情,原本古井无波的心里居然突然泛起了一丝波澜,还好小貂并不会注意到这些,她只是在诉说,在倾听而已。
“他早已达到了踏入散仙境的实力,他却一直没有告诉你,他在隐瞒。”子月宫主继续说道,她的声音也没有原来那般平稳,甚至就在这一瞬间,小貂耳畔的音乐的节奏都有些混乱,子月宫主的声音有些提高,她似乎在竭力的保证着平静的心情和温和的语气,只不过,无论她如何去克制,她语气中的不满和惊讶都已经在那一刻体现了出来,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有多么怒不可遏,“这还叫做没有欺骗么?”
“他一定有他的理由。”小貂平和地说道,她笑得更美了,也笑得更自信了,继续说道,“也许是因为他害怕如果踏入散仙境之后我没有办法保护他了,也许他怕我离开他,这不算欺骗吧,这很好。”小貂天真的说着最甜蜜的情话,甚至在某一瞬间,子月宫主也开始变得恍惚了起来,她决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昊天可以爱上小貂,但是小貂绝不可以爱上昊天,绝对不可以。
可是此刻,子月宫主看着小貂的笑容,看着她脸上那自信而又幸福的笑容,她犹豫了,她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计划似乎有些纰漏,那纰漏来自于自己对小貂的疏忽。狐族之人本就是水性杨花不谙真情,所以三尾雪狐已经是狐族的最高境界了。让子月宫主不曾想到的是,常伴自己身旁的这只小狐居然会对人动了感情,而且如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难道月光吟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威力?子月宫主在心中想着,她不敢相信会有人可以抵抗月光吟的威力。月光吟是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手段,乱人心弦,控人魂海,而此时在小貂面前,却失去了原有的威力,她在怀疑,所以歌声越来越响,响彻申域之中,就连深陷月光吟中的小貂,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那歌声太过聒噪,即便悦耳,也太过响亮了。
子月宫主的确失算了,只不过她错算的不是小貂的情愫和狐族的本质,她错算的是那种感情,那种她从不曾经历过的感情。
爱。
也许月光吟可以扭转任何人的任何感情,可是爱不会,爱本就是发自于人类内心的情感,它藏在魂海的最深处,也藏在内心的最深处。它的强大也许远超过子月宫主的想象,即便是当初的神族,亦或是大陆初立之时的龙族,都不敢小觑爱的力量。因为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已经见识到了太多,因为爱而改变,因为爱而创造的奇迹。
武力不能扭转,利诱也不可能妥协,至于这所谓的月光吟,在心存真爱的两个人心里不过是一个笑话,一件笑柄。它也许可以控制住他们的身体,也许可以控制住他们的思想,可是当一切话题转向到他们心中所爱之时,那月光吟的威力将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子月宫主不明白,至少现在还不明白,她竭力的控制住自己的嘶吼,对这小貂说道,“我要你跟我回去。”
“不,我不会回去,我要在他身边,永远在他身边。”小貂的表情十分自信和坚定,就为了这一个原因,就为了这一个理由,她可以放弃一切,也可以摒弃一切,一切她曾经原以为的信仰和主人。
为了他,也为了爱。
月光吟的声音骤然变得大了起来,聒噪而且刺耳。
一声慵懒的声音在怜心楼内响起,“啊,这一觉睡得好舒服啊。”
子月宫主惊讶地张起了嘴,她侧过头,看到了一边伸着懒腰的昊天。
昊天回过头看着窗外,呢喃道,“睡了这么久,天还没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