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盏已过,炙冷酒残,地网帮人大都酣睡在怜心楼内,而怜心楼人,则多数都已经相扶离开了楼中,有的已经回去休息,而也有的人则相约他处,再尽余欢,只有少数怜心楼人,钦佩地网帮人的情怀心境,携酒同饮,到头来却落得相见甚欢,最后醉倒在一起。
昊天等人本就不是贪杯之人,酒本是抒情的托词,他们此刻酒逢知己,本就是千杯也难醉,索性只得把酒言欢,以酒尽兴,不过聊表心意罢了。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们似乎对怜心楼的未来充满了信心。地网帮人的情怀本就极易感染身边的人,而眼见此情此景,部分的怜心楼人也已经被地网帮人所感染,当这种情感在怜心楼内蔓延开来之时,想必就再也不需要强硬的手段去管束怜心楼人了。
地网帮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豪情仗义,而具备这种情感的人,根本不会去做也不屑去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更不会心存阴暗狡诈的想法,他们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他们胸怀坦荡,那种卑鄙的想法如果在他们的心中出现,他们会觉得羞耻而且低贱。所以对待这种人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去花费任何心机谋略,只需要坦诚以待,彼此有难之时,对方也会舍命相助,全力而为。这种人简单、可爱,却也因此而吃了不少的苦头,所以这种人渐渐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稀有,好在,稀有并非是没有,地网帮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包容着每一个这样简单而又可爱的义士,保护他们,不受到这世界污浊的伤害。
地网帮的存在并不是害怕他们随波逐流,他们坚持了这么久,秉持着赤子之心,秉持着心中所谓的正义,那么他们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污浊,相反,他们很容易受伤,很容易被别人伤害,因为在他们的心里,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都是正直的,都是可靠的,都是义士。他们天真,他们可爱,他们不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是多么的珍贵,和值得钦佩。
昊天也想整个大陆之内都是地网帮这样的人,可是不能,他虽然天赋异禀,虽然独一无二,但是他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即便他多么的不同寻常,他终究也无法改变这个世界,可是他也不想退缩,也不想适应,他不肯随波逐流,于是,他只能保持着自己的这一份心,对待自己身边的朋友,和那些值得相信的人。
昊天当然也知道,要想让整个怜心楼人都变成这副模样也是不现实的事情,毕竟怜心楼根深蒂固已久,行卑劣之事已久,不正之风也正盛,他没有办法去改变,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即便是昊天也不行。更何况,有很多事情,都需要以非常的手段去做、去完成。他只能希望在怜心楼内,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中可以多些真诚,就像地网帮内一样,不存在任何的隔阂,痛便哭,愁便饮,喜则啸,乐则呼。
他看着怜心楼人的身子和地网帮人的身体压在一起,心里这美妙的幻想便更盛,他保留着这一丝幻想,开始帮助婉施等人去整理那些残杯冷炙。怜心楼人都已经醉了,他也不忍心将他们再次叫醒,这也许是他可以为怜心楼人再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人性本无尊卑,昊天想用自己的行动来给怜心楼人诠释这一切,即便他们已经离开,即便他们已经沉醉。
可是昊天的美梦终究也没有持续太久,美梦在一瞬间破灭,让昊天清醒,他清醒地是那么意外,是那么的出其不意,甚至,这美梦已经开始渐渐的转化为了噩梦,就在这一瞬之间,就因为那桌上的一柄断剑。
那柄剑没什么特殊,只不过比普通的剑略细了一些,也略长了一些,剑柄之上刻着一缕浮云,缥缈而又神秘。那本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纹饰,很普通的剑形,可就是这样一系列的普通糅合在一起组成的一柄断剑,却让昊天失声轻呼了出来,刚刚的酒意在这一瞬间化为昊天背脊上的冷汗,缓缓流下,打湿了他的衣衫。
众人听到昊天的惊呼急忙赶了过来,他们了解昊天,昊天向来沉稳,骨子里还有着一股与年纪完全不同的成熟,是什么让他如此失态?当他们来到昊天身边,看着桌子上那柄断剑之时,却始终也没有理解原因。唐月古来以“醉乞儿”闻名,如今“乞儿”虽已不见,但醉却已成了常态,刚刚夜宴之时,唐月就已贪杯无算,如今已有了几分醉意,看着桌上的断剑和昊天被汗打湿的衣背,茫然的看着昊天问道,“你喝多了?酒量这么差么?”
其他人也不知道昊天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直到她们看到小貂,看到小貂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断断续续的问道,“这,这是……”
“对!”昊天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是什么?
是蓬莱山的剑。
蓬莱山人以剑为兵,而且视剑如命,究竟是谁可以让蓬莱山的弟子放下手里的剑。这断剑明显不是在战斗之中被切断的,相反,他是在平静之时,被人以弹指震断。蓬莱山是天界之中三山五府中三山之一,名望之大,声势之显赫,在天界之中都是有目共睹的。且不说自天外之战后,蓬莱山所收下的历代弟子,就是曾经和昊天相识的第五代弟子的境界,在天界之中也属翘楚。
这个人究竟是谁,夺剑、震剑、送剑,不去想他如何夺剑、震剑,就只说他可以安然的从蓬莱山将这一柄断剑送到这里,就足以看出他的实力和能力了。他送剑的目的是什么?警告?提示?威胁?还是求救?
蓬莱山人向来骄傲,那失剑之人现在究竟如何了?是不是早已以身殉剑,还是身死人手。那人自己会不会认识,会不会是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是憨厚健谈的无谷子,还是冷峻的无情子,骄傲的无心子,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无秋子。
昊天已不敢多想,甚至就连思维都也已经停滞,他本成熟稳重,甚至处事不惊,可是此刻,面对着对自己有恩的蓬莱山人,面对着不打不相识的交情和恩义,面对着蓬莱山的断剑和此时此刻无限的可能,他居然无迹可寻,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魂海之中虽然还在飞速的盘算着,可是最终,也只是想出了那么多的可能而已。
他在发呆,可是身边的人却已经动了起来,小貂早已向众人讲明了这柄断剑的来历,以及自己和昊天在未名湖中所经历的种种危机和如何的化险为夷,蓬莱十二剑的名声早就响彻天界,只可惜众人从未见过,而此刻当小貂提起蓬莱十二剑和这断剑之后,众人的心思才大致明朗起来,他们没有嗤笑昊天,反而钦佩和感慨。钦佩的是昊天的这份情谊,而感慨的是,自己,很幸运成为了昊天的朋友。
婉施早已叫醒了身旁熟睡的人,她也不去理会那人究竟是地网帮人还是花间楼人,她只是立刻拍醒那张桌子上所有熟睡的人,向他们问了一个问题,“刚刚坐在这里的人是谁?”
婉施就是这般的强势和直接。而面对婉施,无论地网帮人还是花间楼人,他们的心中总有着一份畏惧,那不是因为权势和地位的畏惧,而是天生的畏惧,他们可能依旧宿醉,但他们终究也不是普通人,他们的睡眠只不过是一种放松的方式,他们的魂海虽然混沌,但思考却依旧清晰,所以婉施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了同一个答案,“陈晓。”
“陈晓?”婉施在心中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她刚刚接手怜心楼不久,对怜心楼人也不是十分了解,好在,有人是了解的。
焦尤一直站在人群的边缘,昊天等人虽然已经将她看做自己的朋友,可是在她的心里,却总觉得彼此之间有着一层隔阂,说不清原因,也许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那么早认识他们,也许不过是因为心里自己的自卑情绪在作祟。就当身旁的人说出“陈晓”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做出了最快的反应,还不等婉施去问,她就已经说了出来,“陈晓是原花间楼猴组山魈队的成员,八脉地仙境,艮魂火魄,性格开朗直爽,家住申域六层之中,家中无父无母,无妻无女,孑然一身,兵器是一把二龙棍。不过……”
“不过什么?”小貂忍不住问道。
“不过他已经死了……”焦尤说道,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她还没有等到别人去询问,就继续说道,“他是在执行一次任务时候死的,似乎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似乎?”婉施疑惑道。她深知焦尤说话严谨,可这“似乎”一次,却着实不应该从她的嘴里出现。
“没错,那次任务的成员全部都死了,就这个消息,还是我们驻扎在戌域的猪组成员传来的消息。”焦尤说道,“只不过这消息有些影响楼人的士气和信任,所以我们秘而不宣。很少有人知道,那次行动的成员全部死亡的消息。”
“戌域,他……”昊天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道。
“没错,他那次行动负责的任务目标,就是已经被你们杀死的屠鹏翼。”焦尤洞若观火,昊天只出一言,她就已经知道了昊天心中所想,这一点,就连婉施都十分佩服。
“看来真的无迹可寻了……”昊天说道。
“我,我……”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一旁的怜心楼人,似乎已经酒醒了许多,不过这一酒醒,却让他再也没有当初的豪气了,面对着此刻怜心楼内的全部核心,他的说话也变得有些不自然,磕磕绊绊,而且十分紧张。
“有什么?你说。”昊天平和的问向那个怜心楼人,他试图显得亲近一些,却反而让那个怜心楼人更加紧张了起来。
“我,我认识陈晓,但,但是,我不知道他已经死了……”那个怜心楼人磕磕巴巴的说道,他从没想到昊天会这般对自己说话,即便是当出花间楼时,花邪花影都没有对他这么平和的说过话,而这个人,却是击败了花邪和花影的人,对人却是那般的礼貌和谦逊,“不过,刚刚我们一同饮酒聊天的时候,那个人,确实是陈晓的模样。”
这个人话音刚落,怜心楼外又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一个人,他的身上还有着未散尽的酒气,但是他的双眼却十分清醒,他手中拿着一张粗糙斑驳的纸布,来到众人面前,却突然迷茫了,所有的怜心楼核心都在这里,他却不知道将手中唯一的东西交给谁了。
好在水清已经上前赶来一步,接过了自己手中的纸布,自言自语道,“做工很粗糙,只要略懂易容的人都可以做得出来,这纸布也是最普通的纸布,根本无处可寻,天界之中,这种纸布几乎随处可见。”
说话间,水清又将那易容覆盖到了自己的脸上,那易容刚刚触碰到水清的脸上,还未完全贴实之际,就听到了焦尤的声音,“没错,就是陈晓。”
“焦尤姐,你不会把花间楼里所有的人模样和情报都记住了吧。”小貂呆呆的问道,她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刚刚本来还在担心蓬莱山人的断剑,而此刻,却将一切的情感全部都放在了对焦尤的钦佩上。
“差不多吧。”焦尤听到了小貂的称呼,心结在一瞬间就已经解开了,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多虑,在小貂等人的心里,自己俨然已经是他们的朋友了,她的回答颤颤巍巍的,饱含了激动和兴奋。
“还是假面。”水清继续说道。
“这层之下的那层还是假面,在这易容的背后没有任何的汗渍和肉体的气味,却有着一股和正面一样的纸布的气息。”水清自信的说道,“没有人带着易容不会出汗,也没有人的身体会不含任何气味,所以那个人的下一层一定还是一张假面。”
“怪不得他将这一层假面如此肆无忌惮的扔在了申域的街道上。”来送易容的那个人情不自禁的说道,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多嘴,居然畏惧的颤抖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声。
“臧春,你做的不错,等明日大家宿醉酒醒之后,记得去蒋雅那里领赏。”焦尤温和的叫出了他的名字,然后提醒道。
“是!”臧春受宠若惊,在当初花间楼时,一句多嘴,每一个字就是八百桃花藤,而如今,时过境迁,怜心楼初立,他的多嘴非但没有为他带来惩罚,反而让他多得了赏赐,这让他欣喜若狂,连忙识趣的退了出去。而婉施,也没有对她的举动显露出任何的阻止和不满。她依旧平静如初,而焦尤知道,那种表情,就代表着满意。
焦尤温和的一笑,她发觉,就在婉施代替花邪成为楼主之后,一切似乎都在悄然变化着,而最让她欣慰的是,那个少女,那个嫉恶如仇的少女再也不将她视作敌人了,反而是朋友,是姐妹,她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那个少女,却看到了那个少女如同孩子一般围绕在水清的旁边,不住道,“哇,前辈你好厉害,教教我,教教我吧。你还能看出什么来?告诉我一下。”
而水清,则只能在一旁不住的苦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