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的作息时间向来十分规矩,他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样在这酒肆的阁楼屋内演习着百兽戏。他的百兽戏已经愈发的精纯,实际上,昊天的身体早已经比熊更强壮,比豹子更敏捷,也比蛇更柔软,他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习惯罢了。
天精在昊天体内流过,这也已经成为了他几年来的习惯,当初他深受箭伤,身体内不能凝聚天精,每日早期演习百兽戏,在那之后,便任由神凝在自己体内流转,他多么希望那天界的神凝可以在他的体内多逗留些日子,化为天精,进而治好自己的伤。可是一直以来,那都是一个奢求,而这个习惯却被他一直保留了下来,直到此刻他已经成为了地仙,依旧如此。
此刻昊天任由神凝在自己的经脉中流动,化为天精,穿梭在经络之中,他已经只剩下最后两道经脉没有打通了,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他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拥有了那样的实力和积累,甚至其余十道经脉内的天精似乎已经在他的体内勾勒出了元神的轮廓,只是由于那两道经脉的原因迟迟不能成型。昊天见到自己体内元神的雏形,也已经渐渐了解了大概,心中也不着急,只是暗叹了一声,便向楼下走去。
途径隔壁,他偷偷地看了看屋内,小貂和琴月依偎而睡,她们本都不是嗜睡的人,可是的时间已经不早了,原本小貂的起床时间与月亮消失在地平面下的时间是相同的,可是如今月亮早已消失在了天际,而她们却依然都在熟睡着。
她们的确都太累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她们就已经没有安心的休息过了,一路在奔波,直到此时此刻,她们才终于睡下,满是释然。
昊天悄悄地阖上门,向楼下走去,酒香已经弥散在整个酒肆之中,那股香醇光是闻到,就已经让人沉醉了。
酒肆之中的人并不算多,大厅之中零零散散倒有几位散客在自斟自酌,很少有人在清早就来酒肆当中喝酒,酒肆里的工作倒也清闲的许多。那少女见到昊天从楼上下来,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有些敌意,还有些不满。
“那醉鬼叫你醒后去酒肆身后的那醉月山去找他。”少女看着昊天,眼中满是不满和傲娇,刚对昊天说完话,就赌气的拿着酒壶去招待客人了。
醉月山就是酒肆身后的那座山,十分明显,山的像极了一个酒鬼侧卧在地上,高举酒壶问天而吟,就像对月而饮,又向因月而醉。
醉乞儿和昊天相邀的地方,就在这醉月山的最高处,就在那酒壶的底端。
昊天到了醉月山顶,醉乞儿斜卧在一块巨石之上,他的竹棍则倚在一旁的树荫之下,他将酒壶高高举起,那酒壶内的酒仿佛取之不尽一般,从壶嘴倒入醉乞儿的嘴中,久久未停,久久未尽。
恍然之间,昊天发现,醉乞儿的姿态,似乎和那醉月山有着几分相似。
“你来了?”醉乞儿醉醺醺的问道。
“是啊。”昊天回答道,“这么早就开始喝酒?”
“哈哈,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醉乞儿仰天长啸,接着转身看向昊天,举着酒壶道,“你喝么?”
“不了,不了!”昊天推辞道。
“哈哈哈,杯莫停,杯莫停啊!”醉乞儿翻身躺在巨石之上,抬手抛起刚刚才放下的酒壶,那酒壶之中的水就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一滴不落的流入醉乞儿的口中。
“唐兄叫我来这里,总不是要我来看你饮酒的吧。”昊天的眼中已经有些不快了,不是因为醉乞儿失礼的举动,相反,而是因为他的颓废。自以为洒脱的大笑,和欲盖弥彰的狂放。
“你怎么知道我姓唐?”醉乞儿突然警觉得坐了起来,虎视眈眈的盯着昊天问道。
“酒肆之中的老人说的。”
“哦,他啊!”听到了老人的名字,醉乞儿一下子放松了警惕,便又躺下了。突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你是谁?”
“我是昊天啊。”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是你约我来的。”
“我约得是昊天,不是你。”
“我就是昊天啊。”
昊天知道他又醉了,说话也说得十分糊涂,刚刚说过的事情转眼又被他忘在脑后,但是昊天依旧很耐心的陪着他,因为他知道,也许醉乞儿过得并不轻松。
终于,日头已经过了正午,天空之上的最后一片云彩也被那残忍的阳光撕破,在那万里无云的星空之上,干燥炽热的阳光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和窒息。
醉月山上百兽聚寂,鸟儿也因为这燥热的空气而停止了叽叽喳喳的吵叫声,终于,最后一只松鼠也回到了自己的树洞之中,醉月山上出奇的安静,在这样的气候里,竟然没有知了在吵闹,这让昊天有些庆幸,却又有些疑惑。
燥热难耐,似乎连风都懒得浮动,这山,这树,这草,都是静止的。
而醉乞儿却动了。
他喝了很多酒,问了很多的问题,却渐渐没有了声音,昊天以为他醉了,以为他累了,或者也是像这百兽一样因为这天气的燥热而感到烦闷乏味的时候,他动了。
他从之前躺着的巨石之上翻滚而下。
巨石很高,他却没有跌倒,反而出奇的轻盈。
飘飘落地,也不知是因为醉了还是因为优雅,他的脚落地的时候居然毫无声音。
最让昊天欣喜的是,他的眸子终于亮了,明亮,透着智慧,透着机警。
“很抱歉,不得不警惕一些。”醉乞儿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富有磁性,只不过此时没有了那副醉态和酒气,昊天居然觉得少了几分魅力。
“没事,小心些总是好的。”昊天善解人意道。
“哈哈,昊天兄弟大人有大量,小弟姓唐名月,还望昊天兄多多包涵。”唐月笑道。
昊天突然发现似乎自己误会了唐月,他并非做作出一份狂放骄傲的姿态,而在他清醒的时候,至少他可以肯定,现在的唐月是清醒的,而此时的他,依旧一副开朗狂放的样子。那副骄傲虽然被他藏在心里,但是却依然露在眉宇之间,骨子里的傲气,是无论如何,任谁都无法隐藏,无法磨灭的。
“哈哈,唐兄才是有大量的大人,小弟一直不知道唐兄姓名,以‘醉乞儿’相称,还望唐兄不要怪罪啊!”昊天觉得和唐月的对话似乎也没有那么生涩,反而因为唐月的开朗,两人之间的交谈更加顺畅。
“唉,醉乞儿,醉乞儿有何不好,无名无姓,无欲无求,得意之时,当尽欢,失意之时,也莫要辜负了这壶中之酒啊!”一瞬间,结识新友的喜悦荡然无存,反而换成了一副愁容,唐月眉头紧锁,那抹傲气依旧,只不过,凭空却多了几分忧虑,他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酒壶,呢喃道,“莫使金樽空对月,莫使金樽空对月……”
昊天看着唐月的样子,心中不免紧张起来,难得唐月清醒,似乎有事要对昊天所讲,而此刻他的样子似乎又欲饮酒,他若再醉,自己不知还有没有办法等待他清醒了,酷日之下的等待,也着实是很煎熬,可是昊天依旧未动,盯着唐月,也盯着他手中的酒壶。
唐月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昊天,看到他脸上紧张的神情,不禁哑然失笑,“昊天兄不必紧张,我唐月还没到那种嗜酒如命的情形!”
他的确没有,他还很清醒,他还看着昊天,问了一个昊天从未听说过的问题,“你可知道四妖圣?”
看着昊天迷茫的眼神,唐月补充道,“就是四个被贬下天界的人。”
天界,向来是海纳百川,来者不拒,当初五大家族并立之时,老天帝俊元就广开蓬莱迷岛,欢迎人界的侠客义士前来天界,这也导致天界的血脉逐渐变得不够纯净,五族族主怨声载道。
即便如此,空梦大陆八度轮回历史之中,从没有一个人被强迫赶离天界,唯有四个人。
别人称他们为四妖圣,谣传他们是天外妖族的后人,演化人形,被老天帝俊元发现,所以贬黜离开天界,然而这种说法并不足以服众。因为大陆之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老天帝对妖族的态度,赶尽杀绝,他从来没有如此决绝的做一件事情,直到他圣崩回归天地,这也是他唯一的一个如此决绝的命令。
所以他们绝不可能是妖族,但是他们的名字,却被这样传了下来。
这件事情绝不可能有人能清楚地明白事情的原委,因为据说当初人皇被老天帝俊元委派下界的原因,就是为了看守或是镇压这四个人。
昊天当然听过这四个人,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在他第一次踏入龙鸾殿的时候,也是新天帝元兆刚刚登基没有多长时间,他就被召入龙鸾殿内,因为九鼎阵破,因为魔尊出世,因为昊天的原因,元兆分配众神下界打探消息,而就在那时,昊天在殿下依稀听到元兆的命令,“如果遇到之前被先帝放逐的四人,格杀勿论”。那命令虽然不是针对昊天而发,却依然清楚得留在昊天的魂海之中,从不曾磨灭。
“我,依稀听过……”昊天含糊其辞道,“只不过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你真的听过?”唐月闻言,眼睛突然更亮了,似乎有些兴奋,“这倒是难得,他们四个几乎是传说中的人物了,历史几乎和天外之战一样悠久了,你居然听说过。”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昊天疑惑的问道。
“他们其中有一个人,是我的哥哥!”唐月似乎有些哀怨,又似乎有些自豪。
“哇……”昊天突然惊呼起来。
“怎么了?”唐月一脸疑惑。
“那…你都快是我爷爷的岁数了……”
“你有爷爷?”
“没有……”
“乖孙儿……”
昊天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就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也许天界的年纪实在是太过于无用,也许那段历史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悠久,也许是因为唐月的性格、或者唐月的年纪,种种原因,甚至让唐月觉得,那件曾经让他隐姓埋名的事情,这个少年可以解决,也只有这个少年可以解决,心情也突然轻松了许多。
“不过我要说的事情,跟我哥哥无关,有关于我。”唐月收起了那副玩笑的样子,严肃说道,接着,他举起手中的酒壶,一脸郑重的对昊天说道,“这是一件古兵。”
“哦。”昊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对唐月说道,“然后呢?”
“古兵……”唐月一脸的难以置信,重复道。
“我知道啊,然后呢?”昊天一脸无奈,他不知道唐月的态度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我听得见。”
“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是古兵吧?”
“我知道啊,古代的兵器么。”昊天的脸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整个大陆只有十二件古兵你知不知道?”唐月追问道。
“我知道啊!”
“你难道不觉得很珍惜,很惊讶么?”
“啊,我已经见过四件了,”昊天思考了一下,又对唐月说道,“算你这个,五件了。”
“……”唐月又喝了一口酒,这一次,他是真的想喝酒了。
“好吧,这古兵对你来说无所谓,可是对许多人来说,却是珍宝,宁愿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来换取任何的一件古兵。”唐月一脸的无奈,他原本酝酿的情绪被昊天脸上无所谓的表情搞得一扫而光,可是他又不得不去讲述这件事情,便继续说道。
“我唐家历史悠久,族中本有两件传家之宝,一个在我哥哥那里,已经随他下了人界,而另一个,就在我这里,他叫邀月。”唐月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壶,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可是后来,时过境迁,那个时代的兵器折戟沉沙,而我唐家的两个传家之宝居然也开始遭人觊觎。我哥哥离开了天界算是逃过一劫,而我,则颠沛流离了几度轮回,就只是为了躲避那群人。”
“哪群人?”昊天不解的问道。
“我不知道他们的背后有什么样庞大的势力,但是我知道,一个普通的组织或者家族,是绝不可能派出散仙这样的大手笔的。”
“散仙?”
“没错,当初寅域之时我隐藏了境界,就是为了躲避他们的追踪,从陋巷被你所伤,到密林内与彪搏斗,我都没有使出全部的实力。”唐月缓缓的说道。“我饮酒,示弱,委身天罗堂中,都是为了躲避他们,可是没想到,我无论到哪儿,都被他们尾随着,如骨附蛆。”唐月向昊天讲着这一切,身体还在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因为畏惧,还是憎恶。
昊天知道那种感觉,就像当初,他忌惮玄姬的那支离弦的箭一般,总觉得他就在自己的背后,躲不开,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我堂堂唐家男儿,为此隐姓埋名,委曲求全,可他们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唐月惆怅道,“他们为逼我现身,杀了唐家一千八百三十七口人,可是我……”
唐月固然洒脱,固然狂放,那件事情固然过去了很久,可他如今回忆起来,昊天依旧可以感受到他的愤怒,对敌人,也是对待自己。
“我栖身天罗堂中,本以为可以苟活一阵,我不能死,为了唐家,为了兄长,也是为了天人二界。”
昊天明白他的意思,兄长背负骂名被贬下界,唐家为了唐月全家惨遭灭门,天人二界将乱,唐家兄弟又天赋异禀,魔族入侵之时,他们必将成为天人二界的主力,唐家的名誉、兄长的委屈,唐月有着太多的理由不能死,他只能活,只能逃。
有的时候,活着似乎比死还要艰难。
“可是后来,天罗堂里面也有了他们的人。”唐月无奈道。
昊天明白,天罗堂中既然已经出了奸细,那么那些人,必然也在其中,这般势力庞大的组织天界绝不可能有第二个存在,追杀唐月的人,和潜入天罗堂的人,一定都由同一个人派遣而出。
“他们既然对我赶尽杀绝,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唐月的神情由无奈变成了杀气腾腾,周遭天气虽热,却也比不过昊天面前这少年身上的那一股热气。醉月山顶本无风,可此时,树摇草动。
“我打探到,其中有一个名义上追杀我的组织就在申域。”唐月说道。
“什么组织?”
“花间楼。”
唐月终于说完了这事情的原委,拿起酒壶,痛饮了一口,微笑着看着昊天。
眼神迷离。
昊天知道,他又醉了。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躺下了,高举着邀月,仰天畅饮。
夜已深,月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