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过稀薄的云层,在三万英尺的高空飞了十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英国。伦敦。
风很大。
沈向晚并没有在机场多停留,甚至没有去订酒店,而是直接叫了计程车。
还记得方译桓英国的住所,是在安保严格的中上阶级聚集区。
这次她并没那么幸运,能够混着人进去。
保安是个矮胖矮胖的中年男人,对她高叫着,“You!Accesscard!”
她只能无功而返。
在附近租了一间屋子,简单收拾了下,放下了行李,就又去了别墅区。
没有到零度,但还是很冷,她就坐在外围的铁艺围墙边,等着。
天黑之前,终于让她等到了。
保姆带着方冬冬,正出门,她立刻迎上去,叫了一声,“Hey!”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保姆一看是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就将方冬冬拉到了身后。
她也是一愣,先前还叫着她方太太,此刻看她的眼神,是生怕她将方冬冬拐走。
她笑了笑,轻柔唤着乳名:“冬冬,是我,我是妈妈。我回来了。”
方冬冬一听她说话,满眼泪花,迟疑了一下,却立刻挣开了保姆的手,就扑到了她的怀里,哭得好凶,“妈妈!妈妈!妈妈!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不要冬冬……上次你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小男孩泪眼婆娑,抱得她那样紧,几乎让她动弹不得,只是在呜咽,叫着她,“妈妈,不要走了,不要丢下冬冬,冬冬很听话的……”
可怜兮兮望着她,她的眼泪也要落下来了。
“我不走,我不会走了,我就是来找你的。”
她摸着小男孩那隽秀的五官,那几乎跟方译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蹲下身来,望着他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方冬冬用力地点头。
保姆虽十分不情愿,依旧将她领进了屋子,一面去了里间。
她当然知道,保姆是在跟方译桓打电话。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方译桓就是再着急,她若要带冬冬走,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坐在客厅里,看方冬冬将自己的所有玩具都拿出来,放在茶几上,摆在了她的眼前,跟她指着:“这是兰博基尼,全球限量版的,还带遥控呢,爸爸去美国出差给我带回来的!”
“这是超级百变竞速者,可以拼成直升机,可以拼成游艇,还可以拼成赛车呢。”
他一边费劲拆着,一边将落下来的零件给她看,“这是爸爸从丹麦给我带回来的!”
“这是太阳战机王,这是天运号,这是梦站号,这是升剑号,可以发射火箭呢。嗖——”
他学着火箭发射的声音,笑嘻嘻地向她炫耀着,“这一款全套,爸爸都给我买了,还有星球战机王,还有天星战机王……”
所有的玩具都是方译桓一件一件买回来的,可见他在方冬冬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
她笑着看冬冬:“爸爸对你真好。”
“那可不。”方冬冬一脸得意,“Elisa有的玩具我都有,她没有的玩具我也有,有时候爸爸回来,还会给她带洋娃娃呢。”
“Elisa是谁?”
他笑嘻嘻,“是我的同桌。”
小皮鞋哒哒跑,拿了一张合照给她看,指着最中间金发碧眼的欧裔姑娘,跟她介绍,“这就是Elisa。”
她说,“Elis真可爱。”
仿佛是自己的眼光得到了肯定,冬冬一脸喜悦:“我也觉得。”
保姆从内屋走出来,显然方译桓已经跟她交代了什么。沈向晚以为保姆会赶她走。或者方译桓会打电话来质问她到底要做什么。
但她料错了,保姆反而是用有些蹩脚生疏的中文,问她:“方太太,你今晚住哪儿?需要收拾一间客房吗?”
她问:“可以吗?”
保姆未答,方冬冬已经雀跃起来,“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妈妈不住客房,妈妈跟我睡!”摇着沈向晚的胳膊,眨着大眼睛撒娇:“好不好嘛?”
果然是孩子心性。哪怕因为家庭残缺而让他过早懂事,但依然是个七岁的孩子。
大手拉小手,一起洗了脸,一起刷了牙,一起洗了脚,一起钻被窝。
方冬冬抱着她的腰,脑袋靠在他身上,笑嘻嘻地叫,“妈妈?”
她嗯了一声:“干什么?”
他吐吐舌头:“没什么。”
他又叫,“妈妈?”
她依然嗯了一声,“干什么?”
“嘿嘿,没什么。”
他还叫:“妈妈?”
沈向晚凶巴巴,“你要干什么?”
他翻了个身,两只小肉手支起了下巴,望着她,“妈妈,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答:“我叫沈向晚。”
“那妈妈,你多大了了呀?”
“二十九。”
“妈妈,你这么多年,去哪儿了呀?”
她轻轻点了点小胖子的鼻子,“妈妈哪儿也没去,就在冬冬身边,只是冬冬看不到。但妈妈知道冬冬一直在想妈妈,非常非常想,所以,妈妈就来找你了呀。”
小家伙有点意兴阑珊,“哦。你知道我想你,你现在才来看我。”
让他吃了那么多苦。
沈向晚也有些难过,却仍旧笑着解释,“以前是不能够啊。”
她轻轻拍着冬冬的后背,“现在能够了。所以,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你,我,和爸爸,再也不分开了吗?”
虽然是谎言,但她不愿拆穿,仍旧点点头,“是啊。”
这大概也是方译桓不赶她走,甚至让她留宿的原因吧。
父母之间再多仇恨,也不要牵扯到孩子身上。
也不要在孩子面前暴露彼此最赤裸裸的真实。
满足孩子那么卑微却渺小的愿望,只是希望父母能够在一起,给他一个完整的家,给他一个干净没有杂质的世界。
虽然这个家,那么虚幻,几乎是不可能。
“妈妈?”
这两个字简直让方冬冬叫上了瘾,整个人都好兴奋,根本睡不着。
她说:“在呢,就在你旁边。”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童年又太久远,哪有什么故事可以讲。
突然想起上次住院,方译桓陪她打针,跟她讲了故事。他的声音沉稳好听,温柔亲切,一字一句,现在还记得清楚。那是《穿靴子的猫》:
“从前,在遥远的地方……”
一个故事讲完了,他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瞧她,没有一点要睡的迹象:“我还要听。”
她又讲了一个《莴苣姑娘》。
“从前,有一对夫妇……”
故事没讲完,小家伙终于困了,趴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两只胳膊,却还紧紧围着她的腰。
她这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身来,将毛绒毯给他盖好,关上灯。
下楼的时候,碰上保姆正正准备上楼,跟她打招呼:“方太太。”
她捋了捋碎发,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是冬冬的母亲,但我并不是方……我并不是他的妻子,你叫我沈向晚就行了。”
保姆似乎很惊讶,“家里从来没有女主人,你是第一个,小少爷还叫你母亲。现在方先生书房上的照片还是你。”
怎么会不是方太太?
她不想解释,突然想起白天的电话,便问:“我来找冬冬,他跟你说了什么?”
保姆一五一十地回答,“方先生说,小少爷自小就没见过母亲,难免会不适应,或者责怪你,如果哭闹的话,让我劝劝他。只是没想到小少爷这么高兴。”
沈向晚发自真心地夸奖,“他把冬冬教育得很好,很懂事。”
懂事地叫人心疼。
“方先生说,只有父亲的爱,终究不完整,冬冬需要母亲的陪伴。英国天气变幻无常,想你初来乍到,会水土不服,叫我好好照顾你。”保姆说,“方先生特意让我跟你讲,这段时间他会在国内处理集团的事情,不会来英国。”
她哦一声。
心里却五味杂陈。
方译桓想得太过细心周到,她原本是想将孩子带走,让方译桓再也找不到。
但她现在怎么也做不到了。
清晨,她是被方冬冬的小肉手拉起来的。
她不知道的是,方冬冬天还没亮就跑到了她的卧室,从四面八方将她看了个遍,要不是想着会吵醒她,铁定还会有大动作。
她睡眼惺忪,大眼瞪着小眼睛:“小坏蛋,怎么起那么早。”
“妈妈,明明是你起得太晚。”指着透过白纱帘照进屋子的阳光,“你看看,太阳都晒屁股了!”
好吧。
确实如此,可她初来乍到,还要倒时差啊。
一起去刷牙,方冬冬把牙刷递给她,指了指牙膏,“妈妈帮我挤。”
她嗔他,“小懒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