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它。”钟宥胜恍然大悟,“听说过,外资银行,总部在英国,曾和他们大中华区老总打过照面。”
“印象如何?”
“没什么印象了。但你推荐的,不会有错。”他说,“我稍后请示一下方总,他若同意,我立刻就转户。”
但她推荐的,方译桓怎么会不同意?
这时候转投山河银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他们根本不会知道,伦敦山河银行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宣布全年财报亏损四十亿英镑,且已陷入了操控银行同业拆息丑闻,其在伦敦的行政总经理已于一星期前辞职,主席也在两天前引咎辞职。
只是这消息一直被封锁,她之所以会知道,全部仰仗于裴佩的老公姜晋。
姜晋正是山河银行大中华区分行高级法务。
内部消息,当然确实。
仅仅过了一个月,山河银行的大中华区分行也宣布破产,按照国内法律,大储户的损失,将从其清算财产中受偿,这也就意味着,桓宇国际的流动资产虽不至于全部打水漂,但能要回来的,也不会太多。
且按照山河银行的规模,财报不会少,清算时间最高可达半年。
这半年里,桓宇国际的钱完全处于冻结状态,有也用不成。
而在“美景·七田园”项目苯超标事件刚爆出的时候,为应付集团暂时的困境,沈向晚还曾说服蒋台梁,由法务部一手促成鼎盛银行为其提供八亿元拆借款,还款期为二十五天,拆息则高达百分之四十。
眼看着还款日要到,十一亿资金根本无法到位。
多管齐下,桓宇国际的破产,只是时间问题。
沈向晚已经请假一周,这一周,她生活如常。
家里的地板干干净净,茶几上的鱼缸也是定期换水,她甚至买了蓝色妖姬,插在餐桌的花瓶里。
方译桓一直没回来。
她甚至想过,若他回来,她就将一切跟他挑破了讲。她就是故意的,所有的所有都是圈套,她就是要搞垮桓宇国际,她就是要他一手创办的商业帝国在他的面前,轰然倒塌。
可他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方译桓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她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去欺骗和报复他,几乎让他一无所有,他怎么还可能再来见她。
那就互相怀恨吧。
反正从一开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相爱就是错误。在错误的土壤中开出的花,只能是恶毒。
她打开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辞呈,连夜发送给副总钟宥胜。
钟总的回复很快,是电话。他没有方译桓那样好修养,说话直来直往,“沈向晚,你要还有脸。明天就来桓宇国际,亲手将签好字的纸质版给我。十点整,我在办公室等你。”
是,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大家就撕破脸皮吧,谁都不要装。
谁都不是傻瓜。
她穿得很漂亮,像一个胜利者,大红色的毛呢外套,是最时新的款式。里面是纯白的连衣裙,当然是大牌高定。以前不觉大牌高定有什么好,自从与方译桓同居,才发现,一分价钱一分货,是没有错的。
精致的妆容,十三厘米的高跟鞋,每一步都走得稳健。
身后员工的指指点点,有窃窃私语,有的则是明目张胆:
“吃里扒外的婊子,借着男人上位,为自己的利益就把人甩了……”
“方总那么英俊潇洒的人,见了那么多女人,怎么就栽在这种货色手里……”
“**都已经满大街了,车震还挺大胆嘛,真有脸回来,也不知道被多少男人上过……”
她停住了脚步,瞥了那人一眼。其手里握着的,正是她和张沪的所谓”车震照”。
原来,张沪不止将照片寄给了方译桓。
被劈腿人尽皆知,公司的员工都人手一份了,方译桓戴的绿帽子,还真是大。
恐怕,他会更恨她。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优胜劣汰,在商言商。法则就是,赌注不要下太大,筹码留一手,对彼此都好。
站在副总办公室前,该说的话全部排练好。
但推开门,她愣住了。
方译桓就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西装革履,本是和钟宥胜说着话,听见声音,也转过了目光。
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什么没有回家?
她握着门把的手,开始发抖,他的神色寻常,但沈向晚仿佛看到了无数的眼刀,全部向她袭来,她想落荒而逃。
但没有。
她走过去,将白色信封递过去,“钟总,我辞职。”
“辞职?你捅了几十亿的大窟窿,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
钟宥胜冷笑一声,“我们是有哪里对不住你了吗?还是方总对你不够好?你需要这样处心积虑的搞垮我们。”
她没说话。
而钟宥胜却迟迟不肯接那个信封,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沈向晚握紧了另一只拳头,转身看方译桓,递上信封。
方译桓并未为难她。
打开信封,扫了扫上面的字,问她,“为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沈向晚在这目光之中,居然说不出话来。
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会骗他,一直骗他,拿他当傻瓜,当敌人,一定要置于死地,不给任何情面,不留任何余地。
可他没有说完整。沈向晚也不会答完整,只是说,“不愿再干了。请您批准。”
他的骨节发白,捏着那张A4纸,半天也没抬起头来。
许久,落下一个音,“好。”
大笔一挥,签字,力透纸背:
同意。
方译桓。
五个字落下,她们再也回不去。
“这个月的工资,可以去财务室领。”他顿了顿,有什么堵在嗓子眼,让他发不出声,“如果你还要的话。”
方译桓就是这样,怎么也不会承认自己的难堪。即使已经走入绝境。
她说:“不要了。”
大步出门,几乎是冲进了电梯。
好在电梯里空无一人,也终于可以让她松懈下来。
外面的雪还在下,带着冰碴子打在脸上,很快就化了,顺着脸颊流下来,也不知是雪是泪。
市政部门的清运车一直在运转,所有车子都堵着,公交车因为有专道,勉强能挪几步,望过去,里面塞得满满当当都是人。
她就这么走着,一直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桓宇国际的大楼已经再也看不见,双腿像灌了铅,几乎打不了弯,她这才扶住冰凉的墙,跪了下来,抱着双臂,嚎啕大哭。大地白茫茫,带着刺眼的反光,周围人来来往往,也是带着探寻的目光,她不管不顾,只是在哭。
一个快要三十岁的女人,像一只流浪狗,尽是狼狈。
她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了今天。
那些纯真却久远的过去,那些曾妥善安放、视若珍宝的感情,终于在现实面前,成了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