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乱地将烟藏在背后,他眼尖,还是看见了。
“怎么抽起烟了?”走过来,一把将她手里的烟接过去,“这东西对身体不好,尤其是女人,碰都不要碰。”
她笑了笑。
方译桓你装什么装。
终究动了动嘴唇,未出声。
方译桓搂着她,再次睡着。沈向晚却睁眼,望着黑暗的墙,一直到了太阳升起。
是抵触的。他在身边,她没法安然入睡。
裹了条毛巾被,缩在沙发上,听着嘈杂的摇滚,这才睡着。
醒来的时候,方译桓已经去上班了。他将她抱上了床,还给她又盖了一层被子。
床头柜上留着便笺:“安心休息。我已给苏浚打过电话。”
去刷牙,镜子上也留着便笺:“早餐在微波炉里。自己热,必须吃。”
去换拖鞋,出门,橱柜门上也贴着便笺:“外面冷,穿厚点。手套围巾帽子,一个都不能少。”
方译桓的字刚劲有力,隽秀整齐,一如其长相,很容易造成假象。
沈向晚将那些便笺,一张一张撕下来,扔进垃圾桶。
最细致的体贴,来源最精明的算计。
她有什么好留恋。
出门,方译桓的电话如约而至:“起了吗?”
她说:“这都中午了。大哥。我只是偶尔懒一下,请别把我想成某些动物好么?大多数情况下,我可是勤快的小蜜蜂。”
方译桓唔了一声,“那么,勤快的小蜜蜂,请问你,下午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采蜜了。”
他的声音也是萌萌的:“采蜜呀,我最喜欢采蜜了,可以带我去吗?”
沈向晚斩钉截铁:“不行。”
那边传来轻笑一声。
“午饭想吃什么?我叫秘书给你送去?”
她摇头,“不用了,我要出去一趟。跟人约好了在外面吃。”
“好。”他不追问,“早点回家。”
“嗯。”
她没有骗他,她的确和人约好,在斓金。
对方说来,和她也有些渊源。那是她曾代理过的一起刑事案件的当事人的哥哥,原本是有可能判七年的罪,因为她的成功辩护,而判三缓三,第四年就出狱了。故而,对方对她还是很感激的。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刚入投行的职场菜鸟,如今已然成为了自立门户的当家人。
七家集团大中华区年轻总经理,蒋睿远。
她说明来意,将起草好的企划递过去:“你不需要任何顾虑。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风险。你反而可以借着桓宇国际的声势,将七家集团的其他业务一并推广。据我所知,大中华区的港澳台已经没什么问题,你现在最愁的,不就是内陆地区的生意拓展?两家强强联合,双赢才是硬道理。”
蒋睿远笑:“沈律师的提议,我当然要好好考虑。何况合作方是桓宇国际,机会更是难得。”
沈向晚也是职业性的笑容:“那你担心什么?”
“七家集团在内地,实力和名气都一般。桓宇国际已经拥有雄厚的品牌和产业,怎么会考虑与七家合作?”
“这就不是你担心的问题了。”她尖细的指甲轻轻捏着企划书一角,“我自然……会让方译桓联系你。”
在芸苑门口,沈向晚在包里找了许久的钥匙,都没摸到。按了门铃,也是没人响应。
终于找到钥匙,进门,方译桓的拖鞋并不在鞋柜里。
他已经回来了。
她沿着走廊,看见了厨房的灯,听见了抽油烟机的声响。
推开门,方译桓这才转身,对她笑:“回来了?”
“嗯。”饭菜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晚饭吃什么?”
他系着围裙,穿着家居服,依然掩不住伟岸的身形,顶灯是明亮的白,落在他的肩上,端端多了柔和。他笑得眸光闪亮,只是伸过手来,捏了捏她的脸蛋:“米饭。简单的两个菜,不多,所以必须吃完!”
沈向晚笑笑:“好。”
辣子炒肉和土豆丝,确实是简单的两个菜,却十分见功夫。
他说:“以前觉得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给爱的人做饭。做一辈子都不觉得烦腻。”
沈向晚一边闷头扒米饭,一边问他:“那现在呢?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
“现在……现在每天都觉得很幸福。”他眼睛弯弯,如月牙,语气却多了一丝意味深长,“总觉得那么不真实,但居然是真的。”
沈向晚只是微笑。
吃完饭,沈向晚亦洗完碗。方译桓正在书房加班,她也捧了本书,坐在书房的沙发上陪着他。
却有意无意地打听着情况:“今天会谈的如何?”
他显然对此不悦:“原本在电话中谈好的条件,今天到了会谈上,又全部变卦。并且蔡司提出的要求太苛刻,同样是百分之五十的投入,却要全部冠名。前期资本也无法一次性到位,分三次融资,这样对桓宇国际来说,风险比自己独立竞标还大。”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一谈起生意,方译桓的神态又恢复了商人该有的精明,只是微微一笑,气势卓然,“81679号地皮势在必得,有它蔡司和没它蔡司,并无异。”
她心里却微微一惊。
其实桓宇国际的财务状况,她并不清楚。但眼下,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蔡司和桓宇国际的合作。
她不想拖累老同学。
那是她青春里仅存的真情了。
困意来袭,她看了看墙上的表,已经是凌晨十二点了,方译桓还在工作,便起身去厨房磨咖啡。
其实做咖啡也是方译桓教她的。
说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很少有对生活品质要求那样高的吧。
这大概得益于他良好的家庭出身。方权祐在经商前,是国内著名的金融学者,在北京某高校任教,并年年受聘参加草拟国家金融规划。后来是被派至英国客座交流,并未如期回来,而是辞了职。未过几年,就举家移民。
可以说,在高知堆里长大的方译桓,天生就是好头脑。中英双重文化的熏陶下,他的修养和情商也是双高。自小养尊处优,过日子自然精细。
比如,喝咖啡,从来只喝手工现磨的。比如,穿衣服只穿国际大牌,且大部分是名家高定。再比如,只要有他在,家里从来整洁得一尘不染,不说彷如宫殿,至少也是到处如新。
他的十指修长。教她的时候,骨节分明的手指转着研磨机的轮盘,一圈一圈。他那样利落的性子,很少有这样耐心的时候,不疾不徐。牛奶也是文火慢煮,关火时候,满屋都是温纯的奶香。
打奶泡的频率也是平稳而迅速。而旁边的小平锅里,糖水慢慢溢出了焦黄色。
咖啡是纯正的黑咖啡,冲泡也是一圈一圈转着滤纸,却因为多了焦糖而越发清甜。
奶泡的拉花一层一层,如漂亮的烟花。
她只是在旁边瞧着,就已经咽了口水。不只因为咖啡的美味,更因为,他制作咖啡的模样,不止是帅,更像一个艺术家,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旁边的研磨机叮地一声,将她从思绪里拉回来。
三分之一的牛奶,与纯净水混合,慢慢煮着,很快就飘出了香气。
她端给他的时候,方译桓正将文件夹放进右下角的抽屉里。
拿着钥匙的手,原本是要落锁,却看见她,将钥匙收了回去。
原来,并非完全的信任。
她装作未注意,只是问:“不加班了么?”
他说:“何秘书报上来的核算表有点问题,还要再看看。你困的话,先去睡。”
“当然等你。”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两点。
她睡得并不沉,卧下没多久,就强迫自己醒来。
旁边的方译桓呼吸并不均匀,她起身的时候,她明显感觉他的呼吸顿了一下。
再转身,他依旧闭着眼。
月光洒下来,明亮与黑暗交叠,他的睫毛纤长浓密,如弧扇。
她蹑手蹑脚进了书房,轻轻推上门,打开灯,拉开书桌右下角的抽屉。
里面果然有标书,合作方案书,桓宇国际的财务报表卷,还有财务部长写的财务情况书。
细看太费时,索性拿出了手机,一面一面地拍下来。
明天到了广告公司再细看。
再回卧室,方译桓依旧熟睡。
她拉了拉被子,复又躺进他的怀里,牵过他的手。
只是好冰,不可思议的冰。
转身,并未察觉出异样。
是的,她并没发现,方译桓床边的拖鞋位置,已经换了方向。
刚才,他的胸痛无法抑制,又怕惊扰到她,一直没敢动。
直到听到了她起身,他才去了客厅,拿出抽屉里的硝酸甘油。
极快地倒出几粒,就往嘴里送。
痛得全身是汗,他靠在墙上,才没有晕过去。
眼前已经模糊,甚至看不清脚下的地板。
轻轻回屋子,路过书房,窄窄的门缝中,看见了她拍财报的背影,视线终于清明起来。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知道她就是要他万劫不复。
心绞痛却又是一波上来,他几乎是挪回了卧室。
捏紧了被子,闭上了眼睛,死死压抑住身体的颤抖。
她终是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