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向晚转身就走。
哪怕再不舒服,换下了礼服,下午继续上班。
到了BE,又是工作的轮番轰炸。
电商直运站的施工,英方无论如何都要照着他们的设计图纸来,但晋城跟伦敦的水土环境差了不是一点两点。若全部照搬英国,两年之内都无法回本。她在两边不停协调,不停请示汇报,简直要头大。中午没休息,再抽出身来,已经是下午下班。
一边和特警朴方聊天,一边往前走,朴方突然接了个电话。
沈向晚本没想听,但朴方的表情说不清的奇怪,嗯了一声,又瞧了沈向晚一眼,便走到一边去了。
她眯起眼,盯着朴方的嘴唇看了半天,借着传来模糊的几个字眼,猜测的结果却让她吓一跳。
等朴方在过来,她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是跟沈牧彦有关么?”
朴方也不瞒她:“是。”
她愣了愣,“是怎么了?”
“死了。”
沈向晚本提在手里的包,一下落了地。
朴方说:“目前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跟方良时有没有关系。但这段时间,我们还是要小心。”
心神不宁地回了芸苑,坐在客厅里面看电视,不停地换着台。
朴方问了她一声:“你怎么了?”
她这才转过身,却低下头,将即将溢出的泪水生生逼退:“嗯?”
朴方指着她的胳膊:“你的脸色很不好,还有你的手……”
一直在抖……
她的手止不住在抖,说话的嘴唇也是抖的,止都止不住。
朴方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体温这么冰?你在害怕么?我在这里,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讲的。不要害怕。”
她摇头。
睡觉前去洗漱,沈向晚一边挤着牙膏,一边看着镜子里面憔悴的脸,突然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之前还和方译桓坐在大学长椅上,笑嘻嘻聊着天,阳光那样好,对面人也这样好看。怎么突然一下,方译桓消失了。
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镜子里的人。
她红着眼眶,白着面颊,那一头黑发散乱不堪,整个人如鬼一般,想哭却哭不出来。
江莲青死了,沈牧彦死了,下一个会是谁?她么?还是方译桓?她不知道,她只是哆哆嗦嗦地拿出了手机,就准备给方译桓打电话,翻出目录页,还未拨号,电话就响了起来。
她接起来,“喂。”
那边的声音阴森而熟悉:“嗨,沈向晚。”
她咽了咽口水,“方良时。”
方良时嘿嘿一笑,“你倒挺平静的嘛!前面看你僵成那样,我还以为你被我吓死了呢。”
“你还没死,我怎么会死。”她说,“你给我打电话,不单单是问我情况吧。有什么诡计,直说吧。”
“痛快。”方良时顿了顿,语气轻缓而邪魅,“我和你做一个交易。”
沈向晚冷哼一声,“什么交易?”
“只要有我哥在,只要有警察在,我自然杀不了你。但你知道的,我这人一直心狠手辣,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哪怕那个障碍是我的亲哥哥。我也不会放过他。当然,解决了他,我下一个对付的就是你。不过……”
沈向晚笑了笑,“不过,如果我自杀了,你就不对付你哥了是么?”
“聪明!”那边一个响指传来,沈向晚甚至能够想到方良时肆意地笑的时候那满脸的横肉,定然是凶神恶煞的。
“为什么那么恨我?”
方良时笑,“你应该知道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害死了我的母亲,还要对我赶尽杀绝,甚至还要把你哥逼上绝路。”
“那没办法,谁叫你是恬仲峰的女儿呢?恬仲峰那个老不死的东西,逼死了方氏,逼死了我爸,还让我做了四年的牢,这笔账,当然要向他唯一的女儿讨了!至于我哥……”
方良时有一瞬间迟疑,却还是笑了笑,“他从当年站到我的对面,要我放了你开始,就已经不再是我哥!而是一只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的白眼狼!替仇人说话,还和仇人恋爱,想帮仇人重整旗鼓,不计前嫌!我呸!桓宇国际能走到今天,说他清清白白,谁信?那背后的肮脏腌臜,只会比我更甚!我倒是看你死了,他还装什么正人君子!”
“我想你搞错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他心中早已没那么重要。我和他也根本不可能不计前嫌。”沈向晚笑了笑,“不过,我答应你。”
她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这样毫不犹豫。
生活是需要一点勇气和果敢的。大概死亡亦如是。
恢复了记忆之后的沈向晚,再也无法回到当年没有记忆的她。没有记忆的她,虽然单薄,却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打击到她的信心。而现在的她,因为有了软肋,而变得不那么像自己。
变得自己都讨厌自己。
这一年多来,她知道自己并不快乐。
她也知道,以后的漫漫长路,快乐将离她原来越远。
死了,一了百了,她就再也不会有那些纷纷扰扰了。
但她着实不愿意做一个懦夫。
死亡纵然一了百了,可该解决的问题一样存在,该得到报应的仇人依旧存在,该继续下去的生活依然存在。她的死,除了能让方良时开心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她沉默着权衡。
此刻她能做的选择并不多。
那就先答应了,再想办法。
方良时说:“上次走的时候,还在你的卫生间留了一包氰化物呢。为了防止条子勘验,我还特意用了水晶镶钻的镜盒装着,要我没记错的话,就在你的盥洗台下面,那个无毒无味,而且也没什么痛苦。你只要温水吃一点就好。”
沈向晚蹲下身,果然看见了那个宝蓝色的镜盒。
打开,里面正用白纸包了一小撮透明颗粒。
氰化物,“入口即死”的工业用料,俗称”毒药之王”。当年她做刑辩律师的时候,就接触过这东西。嫌疑人用了不到3g氰化钠,投入到了学校食堂自动取水点,造成10名大学生重伤,1人中毒死亡。最后嫌疑人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量刑,判处死刑。
“明天早晨,我等新闻哟。你若是还活着,那死得一定是方译桓。我说话算数。”
沈向晚嗯了一声,再三确认,“你答应我,我死了,你从此以后不再纠缠方译桓。”
“只要你死。”
沈向晚笑了笑,“死前让我先回一趟家好么?”
“我告诉你,别他妈给我耍花招!”
她说:“你大可放心。我若不在乎方译桓,你再逼我也没用。我若在乎方译桓,你根本不用着急,即使豁出命来,我也会让他安好。”
她没有车,打了车前往高铁站,谁知后面的三趟高铁票都已经售罄。去了汽车站,最晚的一班也已经出发。今晚上她是无论如何没办法回家了。
站在候车厅里,给母亲打电话。
“向晚啊。你好久都没回家了。妈妈都想你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我们啊?”
母亲的声音一出来,她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抽噎了一声:“妈……”
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母也是着急:“怎么了啊向晚?有什么话,好好说。谁欺负你了?受什么委屈了?给妈妈说说,妈妈帮你出出主意。”听着沈向晚半天不说话,沈母一连叫了好几声,“向晚?向晚?你在吗?你听到妈妈说的话了吗?”
她擦了擦两颊的泪水,嗯了一声。
“这样吧。你别回了,明天我跟你爸去看你!也照顾照顾你们的生活,顺便给你把房子收拾收拾。你跟牧彦两个孩子,就是不会照顾自己。每次去,每次房子都乱七八糟,真是不入眼。工作再忙也不能这样啊……”
沈牧彦坐牢的消息,她一直没敢跟父母讲。
她又怎么能把沈牧彦去世的消息,告诉二老?
她的眼泪就一直在往下掉,止也止不住,终于压下去了哭腔,这才又开口:“你和我爸别来了。我这段时间忙死了,一下接了四个案子,两个都是死刑,够我跑的了!等过段时间你们再来好不好?过段时间我就休个假。”
沈母听着她的声音正常了,这才缓缓放下心,可还是觉得不对:“你哥呢?你哥也好久没跟我们联系了。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孩子呀!你在家吗?你在家,把电话给你哥,我要跟他说话!”
她说:“妈,我没在房子,我在外面。哥哥在家呢,我回去让他给你们回电话。”
挂了电话,她望着屏幕发呆了许久,这才又调到了方译桓的名片页,正准备给方译桓拨过去,电话却又响了起来。
她一看,是母亲。
“妈,怎么了?”
“刚才忘了说了。昨天有人到咱家来了,说是你的朋友。”
她一愣,“我的朋友?男的女的?叫什么?”
“男的,长的和小方有点像。我问他名字,他死活不说。我说你不在,他说没关系,就是进来看看而已。对了,他说,他也认识你哥。”话说了一半,沈母突然顿了顿,“等下啊,有人敲门,我去开个门。你别挂电话。”
她嗯了一声,听到母亲开门,又听到母亲惊讶的声音,“你又来啦?我昨天都给你讲啦,我女儿不在这边的。她在晋城呢。”
母亲又对着电话跟她讲,“你的那个朋友又来了。正巧。我让他给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