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皆是悻悻,立刻作鸟兽散。
她的心情却未见多好,总有预感还有事情发生。
果然,午饭过后,薛主任就将她叫到了办公室。
她刚在沙发上坐下,薛主任就开了口,“沈律师,并不是我不帮你说话,而是我真的无能为力。这是文件,你自己看吧。”
她心咯噔一下,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拿过文件夹,极快地看完了第一页的字,顿时傻眼。
不敢相信,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着落款的章子,更是傻眼。
文件来自律协纪处委。
是律协的行业处分通报书,她被取消了律协会员资格。
原因两个:
一是她在代理江莲青离婚案时,利用互联网等媒介,发表有关案件的言论,鼓动、助推舆论炒作,影响案件依法正常处理。
二是她在该案中,与当事人有利益冲突,且并未告知江莲青,也并未征得江莲青同意。
这两个理由……
沈向晚吸了一口气,才将愤然压下去,“薛主任,你知道的,明星离婚,律师打舆论仗这种伎俩,根本就是默许行规。别说是我,就是任何一个律师,也会这样做。何况他们最后调解了,根本就不存在影响案件依法正确处理的情况。而我和江莲青的利益冲突,在接收案子的时候,我压根就不知道。就算后面知道了,案子也已经结束了。”
薛主任并不听她的解释,而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沈啊,实在是抱歉,虽然我很想留你,但是,我也爱莫能助啊。”
她知道,金正作为晋城最大也最有资质的律所,自然不会聘请不是律协会员的律师。
却还是做着最后的努力,“薛主任,我想这其中还有些误会,我会向律协申请复议的,希望您能够给予我……”
薛主任不耐烦地打断,“能做的努力,我已经替你做了。但上面做的决定,我也说不上话。请你也别让我为难,好吗?”
“好。”她捏紧了那份文件,抬起头,“我的合伙份额怎么办?”
薛主任坐回了办公桌前,两手在桌上合拢,笑容依旧和蔼,“你可以选择退伙。当然,如果你还有留恋,也可以继续保留合伙人的资格,我们依旧会按照你的合伙份额给予分红。只是退居二线而已。对你未必就是坏事。”
她刚要说话,那边已经有人敲门。
薛主任瞧她一眼,立刻说了:“请进。”
见她站在原地没动,薛主任大手指向门,“我还有客人,就不送了。”
逐客令下得这样明显。
她转身就回了办公室,收拾材料。
余光中,却瞥见了那三个律师助理正对她指指点点,一脸幸灾乐祸。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一肚子的火发不出来。
这还不是最凄惨的,最凄惨的是,回到芸苑,居然发现客厅的水晶灯不亮了。
本打算叫物业,却想起自己已经被律所开了,物业收费那么贵,还是作罢。便准备去求助隔壁的池城,按了门铃,门禁视频上出现了池城睡眼惺忪的脸,穿着萌得要死的鳄鱼睡衣,“我说沈律师,你这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啊?!”
她说明来意,“我客厅的灯坏了,能不能帮忙修下?”
池城那厮大概还没从美梦里完全出来,揉了揉眼睛,嘟囔着,“你这么客气,还真是让人不习惯。”
很快,他就换好了家居服,打开了门,手里提着工具去了隔壁。
各处检查之后,下诊断书:“线路没问题,是灯坏了。你这是镶嵌在水晶上的led,要换得换整个大灯。这大晚上的,肯定是没辙了。明天吧。明天下班我拉你去灯具城买新的。”
她只好作罢。
道了谢,送池城出门。
池城走到门口,又突然转了个身,笑嘻嘻地问她:“我说,你这么大半夜火急火燎让我来给你修灯,是害怕了吧?”
好吧。被他猜中了。
他贼兮兮一笑:“要不?我勉为其难,收留你?孤男寡女,我们再来个纯纯的爱,天雷地火什么的?”
沈向晚切一声:“我才没害怕,你赶紧回去睡觉吧!”
池城笑得更甚,“果然是条汉子。要是个萌妹子,估计还没修灯,就往我怀里钻了。”
沈向晚瞥他一眼,“是是是,池大夫您快去梦中找您的萌妹子吧。”将池城连推带搡就赶出了家,池城一脸不忿,“你个没良心。过河拆桥。灯修完了就赶我走。”
虽这样说,转身回房就给她抱了个大台灯,“这个肯定用得着。”
倒也管点用。
先前在南美,池城会每天一个电话,晚上会有定期的问安短信。她也不避讳方译桓,每次方译桓的表情都很难看,却不予置评。
她有次好死不死地在旁边试探:“其实池城很适合结婚啊。工作样貌都很好,对我也很好。还很有生活情趣。”戳了戳他的胳膊,“我要真的跟他在一起的话,你觉得我会幸福吗?”
方译桓本是在看书,听见她这样说,猛然合上书,一下抬起头来。
似乎是有很长的话要说,终究是咽了下去。
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地八个字:“你的事,你自己决定。”
言外之意,跟他无关。
他起身,拉开门就走。
看着他伟岸笔挺的背影,她不由捏紧了手里的手机。
……
第二天,池城就给她送来一盏新的水晶灯,还很贴心地帮她装上了。他站在梯子上,手里拿着螺丝刀,一边抬头拧着螺丝,一边还不忘调侃她:“我说向晚,你真的老大不小了。这种事情,应该是男朋友做的。”
“问题是,现在我没有男朋友。”
“找啊。”
她挑眉,“找谁啊?”
池城笑眼弯弯,“找我啊。”
她也笑,“池大夫,人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人又说了,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我刚丢了工作,现在还挣扎在温饱线边缘,不适合谈情说爱。”
“好了。开灯看看。”池城从梯子上下来,一边收着梯子,一边叹了口气,也在为她抱不平,“说起你被金正开掉这件事,确实蹊跷。你的业务水平绝对是百里挑一,败诉率也屈指可数,金正失去你,是他们的损失。实在不行,你自立门户怎么样?”
她笑了笑,“没钱。”
池城放好梯子,“不至于吧。你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律师了,租个房子,装点个门面的钱,还是有的吧?”
“其实江莲青的案子,我算是赚得比较多的。但也就那一个,还是民事案子。”
沈向晚的神情有些黯然,“刑事没那么赚钱的,胜败也没那么明确。一个案子,本来应该死刑的,我能辩护成死缓,就算胜诉了。余地小,自然利润也小。何况,刑事律师整日游走在正恶之间,一个不慎就容易违法,所以就更要注意底线,自然不愿意为了点钱就昧了良心。”
池城笑了笑,“那只是你吧。”
“别人怎样我管不着。”沈向晚的神情有些傲然,“至少我可以说,在每一起刑事案子里,我都用了我所能用的所有合法的手段,帮助我的委托人争取最大限度的合法权益。即使酬劳不多,即使多方掣肘。即使……”
她自顾自地笑了笑,眉眼遗憾,“即使我以后都不能再开庭了。虽然很想,但这并不能如我愿。”
池城的眸光中,比她还要惋惜,“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和追求。”
“算是追求吗?”
说起来,其实很委屈的,江莲青的案子早已过去半年多,如果不是有人暗中使坏,从中作梗,根本不会被人提起来。
何况她被除名的那些理由……真的不算理由。
但她只是微微扬起了下巴,笑得释然,“不管怎样,我依然热爱这份工作,它曾让我有了存在感。在帮助委托人的时候,也曾让我有了些许荣誉感。”
池城沉默了一会儿,看她明媚的笑,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也就笑了笑,“我还没看过你开庭呢。人总说好事多磨。山穷水尽之后,说不定就是柳暗花明。我觉得我肯定有这个眼福。”
她一掌拍在池城的肩上,爽利十足地道:“还是你好。尽说些我爱听的!”
这一掌用得力度有点大,声音也是十分响,池城愣是被她推得后退了几步。
他捂着肩膀,眉头一皱,似乎十分痛苦,“完了完了,你只一掌,我觉得我要死了……”
沈向晚一惊,连忙扶住他,“不会吧?这么严重?要不要紧?”
他扑哧一笑,“是要死了。被你迷死了。”
沈向晚瞪他一眼。
“死不正经。”
他桃花眼一眯,说的话简直让沈向晚牙酸:“为你,我愿意不正经而死。”
沈向晚真是拿他没辙。
现在有律协的文件在,晋城的大部分律所都不会收留她。她也做不了法务。自立门户又太难。
可还是不信邪,晋城大大小小的事务所全部跑遍,就不信她身正人正,还被流言蜚语压倒了?
可在第几十次碰壁之后,她终于认清了现实。
即使没有被实质的吊销律师证,这个处分,也基本上跟吊销执照差不多了。
她不可能再回到律师岗位上了。
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