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一落地,方译桓的司机早已等在了航站楼外。
车辆在高架一路穿行,车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一个小时后,到达小区门口。
却看到芸苑的别墅前黑压压的全是记者,坐在地上的,坐在墙边的,站着的,吃着盒饭的,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实时报道的,许多人都是疲惫不堪。看样子,已经蹲守许久。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方译桓先发现的不对,拦下了要下车的她,“你先坐着,我下去也不合适。让司机老李去问问。”
老李回来的很快,也带回来了一份报纸,递给方译桓。
方译桓瞥了眼标题,眉心立刻蹙起,“一派胡言!”
却并不将报纸递给沈向晚,而是对她道:“我会叫宣传部收集近来的新闻,尽快做出应对。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法律手段。至于你,今晚还是不要回家了,我等下会叫何秘书与小区物业交涉,务必将这些人清出去,至少是清出芸苑。你复工后,在金正的上班时间,我管不着,但上下班我会安排专职司机接送,希望你理解。”
她刚准备问为什么,方译桓又道,“这段时间的费用,依然是一日五倍,同时,对于你名誉造成的损失,我也会在计算之后给你一个满意的数目。但你必须保证,不接触任何媒体与记者,若因你的只字半句,而对我个人、我公司还有我的家人造成了不必要的纷扰。抱歉,我依然不介意再次法庭相见。”
沈向晚简直摸不着头脑,“什么事情这样严重?”
广播响起:“下面插播一条最新进展,相信大家对于方译桓在英国时候……”
方译桓修长食指一按,音响直接静音。
然后,他就是一路的扑克脸,一言不发。
沈向晚以为方译桓会收留她住进自己家,却没想到,司机老李将她带到了五环外的一家酒店。虽然星级和规格都不错,但真是离市中心太远,到达都已经天黑。本就一路颠簸,收拾好行李,躺到床上,浑身都要散了架。
打开手机,搜索关于方译桓的新闻。
她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出来的页面,却让她心惊肉跳。
“方译桓离婚案又有新内幕:江莲青代理律师竟是对方旧爱,并为其产下一子。”
她凝息屏气,点进去。
“早先离婚案庭审时期,就有记者挖掘出方译桓在国外有私生子。出于对孩子的保护,以及桓宇国际官方的强硬声明,记者对该线索并未深究。昨日有知情者在微博上爆料,二人的离婚律师沈向晚与方译桓曾是初恋情人,且女方于六年前在伦敦某妇产医院产下一子,时间正与孩子的出生日期相符……”
“恰好三天前,有华人目击二人同游南美,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说法。二人余情未了,江莲青从头至尾就是感情上的受骗者和受伤者。”
沈向晚已经不能呼吸。
孩子……竟然真的是她的。
她和方译桓,居然有过一个孩子!
可她自己都不知道?!
那个孩子……方冬冬,真的是她的孩子?!
她突然能够理解,方译桓为什么会对她那样好,甚至对她舍命相救。
也突然明白,方译桓为什么宁愿调解,宁愿让江莲青分掉巨额财产,宁愿赔上名誉和桓宇国际,也要让案子了结,让她不再深挖证据。
保护孩子,保护孩子的母亲,不应该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情么?
可她为什么都不记得自己曾生过一个孩子?她记得当年的引产,孩子明明夭折了!
她的疑问,自己不能回答,那就叫能回答的人回答。
方译桓的电话接的很快,也很不耐烦,“沈律师。”
他的声音一不耐,她的开场白就忘了光,直接开问:“请你告诉我,那个孩子……是不是我的?”
他一笑,“你觉得是你的么?”
“我不知道。”
“你希望,孩子是你的?”
“我……”
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孩子并不是个轻松的话题,她现在的心态,还不够去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虽然因为孩子的父亲是方译桓,她愿意去试着做一个好母亲。
可她们……她们的过往,并不会因为一个孩子而消除。
那真的不如,这个孩子,与她无关。
她想了又想,才开口,“既存的事实,从来不会因为我的希望而发生任何改变,我也没有选择。但你要问我的想法,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不希望的。”
那边嗯了一声,静静等她说下去。
“一来,我未婚,你知道孩子对一个未婚女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找对象的前提必须是对方接受我有一个孩子的事实。二来,和你有了孩子,也意味着我将一辈子和你有瓜葛。同时,更意味着我平白无故添了个一辈子的拖累。”
他笑得冷淡,“很好。”
仿佛是舒了口气,“也幸好。孩子并不是你的。”
“那是谁的?报道那样有理有据,其实是莫须有的捏造?”
“孩子是谁的,这就不需要和你汇报了。报道并非空穴来风,但绝对是给毫无关联的你徒添烦恼了。”他顿了顿,“你放心,我会处理好。”
她还要说什么,方译桓就挂了电话。
再要搜索新闻,就已经所剩无几。
桓宇国际的动作果然是快。
方译桓先前才说会做出应对,时间是一过八点,电视台就现场直播了桓宇国际官方的新闻发布会。
那时候离婚,他都没有亲自出面。这一次,方译桓居然亲自出现,甚至,桓宇国际高层和法务部全员到场,也真是足够重视了。
但并没有主持人。
方译桓妥帖的西装,俯瞰众生的气度,站在发言席上,并未持任何发言稿。
标准的普通话,沉稳好听的男中音,语气并不严肃,反而像是讲故事一般缓缓道来。
“晚上好。
感谢各位百忙之中的莅临。近来关于我的各种消息,铺天盖地,大家应该会比我清楚那些内容。在此,我不加赘述。对于你们的疑问,我在这里统一回答。
首先,我承认,我有一个孩子,并不在国内。
其次,孩子的母亲已去世多年。
第三,我与沈律师并无除工作之外的任何关系。请勿妄加猜测。
第四,江莲青的死,官方已出调查结果:与我无关。何况人死不能复生,再去执念是非因果,实在没必要。
最后,作为一个父亲,不合格的父亲,诚切地恳求大家能够给我的孩子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不要去打扰。谢谢。”
离开发言台,深深地鞠了一躬。
所有的事情一肩扛下,言简意赅,条理清晰,掷地有声。
沈向晚也已被他说动。
接下来就是记者的提问时间,其实也没什么可问的了,方译桓的声明十分清楚明白。
不过还是有些功利刻薄的发言,他的应对也都是滴水不漏。
第二日再回去的时候,除去芸苑大门口还站着一两个摄像,自家的别墅前居然一个记者都没有了,不得不说,方译桓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不一般。
于是就让方译桓安排接送她上下班的老李走了,“事情也解决了,以后都不用送我了。谢谢李师傅。”
只是,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一进金正的门,就觉得不对劲。平日里嬉笑怒骂的同事,见到她都有些唯恐避之不及。虽然一个个都微笑礼貌,却明显拒人千里之外。想拉裴佩问问情况,偏偏那厮跑案子去了,近一个星期都不在。
终于,在洗手间里,她听明白了。
——自作孽,把名声搞臭就罢了,还拉上金正一起!好好一块金字招牌就被她砸了!你没看今早上薛主任的神情,跟吃了苍蝇似的,难看的要死!估计啊,她以后在律所,可有苦头吃了!
——我最诧异的是,她还好意思来上班,还有脸回金正?先前就觉得奇怪,她哪儿那么大能耐啊,居然能把方译桓的律师团打下去?原来是有意放水!
——我就说!方译桓的律师团是什么水平,她一菜鸟律师又是什么水平?那还不就是婊子和狗,先洗白咯,再名正言顺地天长地久!江莲青自杀?我看根本就是被他们两个逼死的!
——你瞧瞧,方译桓居然一肩扛下来了!说孩子不是她的?笑话!孩子不是她的,她能被方译桓秘书当众扇巴掌?孩子不是她的,她能住得起芸苑?孩子不是她的,她能跑南美逛?
——可我怎么觉得沈律师不像那种人……先前不还将方总逼得没法出门,桓宇国际损失近三亿……
——这才说她厉害啊!让方译桓心甘情愿不说,苦肉计戏份也是做足了……
——可昨天发布会上方总明明说了跟沈律师没有任何关系来着,孩子的母亲也已经死了,如果真是孩子的母亲,为孩子着想,怎么会有母亲还不认,说人死了呢……
——你真傻还是假傻啊!现在不认,不代表永远不认!风头一过,谁还关心当初谁是小三?那时候不就扶正了?
……
她清了清嗓子,缓缓推开门。
镜子映照出三张惊诧的脸,面色瞬间变幻。
却不得不跟她打招呼:“沈律师好……”
她的目光一一略过去。
是三个法务助理,其中一个与她同进金正,司考六次依然没过。
她已步入高伙,而她依然是助理。
她绕过她们,站在盥洗台前,补了补脸上的粉,啪地一声,合上粉饼。
“我从来都觉得,背后嚼舌根是个特别没意义的事情。有这精力,倒不如多背几个法条。”
那三个女人都是一愣。
她继续悠悠道,“刑法第246条规定的关于诽谤罪的刑期规定是多少?还记得么?三年以下,还是七年以下?”
三人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她漫不经心地捋了捋头发,打开水龙头,一边洗手,一边微笑,“对了,诽谤是不告不理。若因为几句话就提起诉讼,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打个小报告倒是省时省力。看看到时候,留下的是搞砸了金正招牌的我,还是连司考C都未过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