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十一点,图书馆还灯火通明,走廊里有大声背书的学生,而自习室十分安静,就连翻书声都能听见。期刊室的老师微笑和悦,帮她查到了图书分类号,还亲自领着他们走到了最深处,悄声说:“法律类的期刊都在这里了。”
1988年,距今已经二十多年。书页都泛黄了,而且那么多法律类期刊,究竟是哪一本她也不清楚,两人索性就一本一本地看目录。
半个小时后,方译桓在1988年第二期的《中南政法学院学报》翻到了,递给她。
她说:“就是这个。”
方译桓笑:“就这么一个小文章,至于翻一晚上么?”
话是这么说,仍是帮她拍了照,又将照片转换成了PDF格式,发给了她。
从图书馆出来,已经是深夜。
方译桓送沈向晚到了家的楼下,却没想到又碰见了江莲青。
江莲青正从单元楼梯走下来,步伐有些乱,与上次不同,沈牧彦并未陪同。
江莲青并没看见沈向晚,沈向晚却看到江莲青眼睛里都是泪水,发丝也有些凌乱,整个人憔悴而狼狈。她有些奇怪:“你怎么了?我哥呢?”
江莲青一愣,稳了稳身子,大概是不想让人看见她在流泪,好半天才转过身,却看见了牵着手的方译桓和沈向晚。一时间心酸和嫉妒上溢,更觉得难受。甚至有一些不相信,喃喃地问:“你们……在一起了吗?”
沈向晚没说话。
方译桓说:“是。”
沈向晚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她是他们两的离婚律师,虽然是事后在一起的,可与当事人恋爱终归是不太好。
何况,江莲青似乎一直对方译桓念念不忘。让她总有一种做了小三的负罪感。
江莲青愣愣地瞧了她们两个人半响,眼泪又在簌簌下落,“方译桓,你真的就这么绝情吗?对长达六年的感情就完全没有留恋吗?”
他直视着江莲青水光盈盈的双眼,大概连回答都懒得回答。
摇头笑了笑。
牵着沈向晚径直往前走。
这下江莲青再问不出任何问题,哭得更加梨花带雨,转身指着方译桓和沈向晚,语调尖利:“你们,尤其是你,方译桓!人在做天在看,太绝情了没什么好下场!你们这对……”她用词狠毒,“你们这对狗男女,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
沈向晚默默低头。
江莲青并不打算放过她,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你也是!沈向晚!你们沈家没一个好东西!你哥就是披着羊皮的狼,你也就别装什么白莲花了!破坏别人的家庭,你一样是人尽可夫的婊子!总有天你不得好死!”
虽然感情的事情很复杂,可这样绝望的诅咒,让沈向晚都觉得江莲青可怜。
江莲青的脚步远了,她才问方译桓:“这么对待她,会不会太过了点?”
方译桓不回答,牵她的手紧了些。
“何况,何况我们并没有在一起……”
他说:“我说是,就是。”
“你都没问过我。”
他嗤一声:“这还用问?”
“当然。你不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想法?”
走廊的灯照着他侧脸冷峻的弧线:“所以你的想法是不愿意?”
沈向晚一怵:“那倒没有。”
他这么凶,她怎么敢说不愿意?
他扑哧一下笑了,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表情明明是严肃的,可语气俨然已经把她融化:“你啊。”
这晚格外好梦。
-
第二天有调解会,大概是心情好的缘故,她总觉得进行得十分顺利,双方当事人都各让了一步,结果令人满意。调解会结束,就下了班,刚回家冲完澡,正在吹头发,手机突然进了一条短信。
望着手机屏幕上那一大段内容,犹豫着该不该赴约。
来信的是一行陌生号码,归属地未知。措辞是:李某只是替死鬼。我这里有间接正犯的名字和档案,还有全部行贿人名单,你若想要,请在晚上十点,前往城南贸易市场后面的废旧大楼。自己一个人来,不许告诉别人。否则,我会将所有资料销毁。
李某案是她最近接的一起贪污受贿案。辩护费很高,而且检方已经形成了相对完整的证据链,罪名是坐实了,她只能从量刑入手。
如果有证据证明,李某只是从犯,背后还有黑手,那不仅可以推翻罪名,还能减轻罪刑。
所以,这些证据,至关重要。
可她一个人去,有点危险啊。
按照号码回拨过去,不是没人接就是正在通话中。
怕什么?这是法治社会,对方还能杀了她不成?
再转念一想,好像真的说不准。她代理了那么多刑辩案子,每一个受害者和家属都恨她恨得牙痒痒,说不准真有杀了她的心。
纠结了近半个小时,终于鼓起勇气,还是去吧。看了看表,此时已经是八点,又是下班高峰期,这时候出发刚好。
-
城南贸易市场是公交最后一站,她下了车,要步行穿过两条漆黑的街道,才能到后面正在施工的废旧大楼。
好在贸易市场还没完全关闭,亮着零星的灯火,让她的恐惧没那么重了。
-
“沈律师。”
有人叫住了她,一转身,居然是江莲青。
“你怎么在这里?”
江莲青说:“今天拍一场卖菜的戏,片场就在这里。这会儿收工了,打算回家。你呢?怎么来这么远的地方?”
她笑了笑:“我来找人。”
“来这里找人?”
沈向晚指了指黑漆漆的远方,“那边。”
-
“那边是工地啊。”江莲青皱了皱眉,居然关心起她来,“大晚上的,那边都没有人,你过去很危险。必须今天过去吗,明天不行吗?”
她不再多说,低头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就十点了,晚了就不好了,便要告辞,“我先走了。回见。”
江莲青却追了上来,“实在不放心,要不我陪你走一段吧。”
沈向晚瞧她一脸真诚,也没多想,“好。谢谢你。但到了门口,你就不能陪我了。”
江莲青笑了笑:“没问题。”
-
天渐渐完全黑下来。
前面的路越发狭窄,地也越发不平,却还是没找到工地的大门。
江莲青的高跟鞋踩着沙石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显得周围更加安静。
这片是没有路灯的,却突然响起了如鬼片一般的呼啸声,竟是寒风吹过残垣断壁,沈向晚心下有些慌乱,脚步也就有些错乱,几次都崴了脚。
江莲青扶着她,大概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语气格外诚恳:“那天,真的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的。”
沈向晚的心思根本就没在江莲青的话上,只是想着该怎么找到大门,然后找到神秘人,拿到证据,回答的心不在焉,“没关系。”
“我知道你跟方译桓不是我想的那样,可我就是忍不住。”
她说:“不怪你。”
却越发加快了脚步。
-
周围终于黑到什么也看不见,她正准备拿手机的闪光灯照明,身后江莲青却突然尖叫起来。
心本就提到了嗓子眼,这下更是一悬,她问:“怎么了?”
江莲青蹲在地上,手扶着脚,略带哭腔地说:“我的鞋底好像被钉子扎了。好疼。”
她连忙转身,闪光灯对准她的腿,“哪里?我看看。”
“这里。”江莲青戴手套的手接过了她的手机,照着自己的脚,“好像流血了……”
她正着急,“这里可没有医院,要不要紧?需要打急救吗?”
“没事,我还能坚持。”江莲青仿佛忍着疼痛,却突然抬起头,指着前方,“那里怎么会突然跑出一个人……”
“哪里?”会不会是要给她提供证据的人?会不会看见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而反悔了?
沈向晚一急,未加思索就顺着江莲青指的地方跑了去,脚下却突然一软,整个人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咚——”
脑袋撞在了坑壁上,整个人晕了过去。
江莲青慢悠悠地走过去,用沈向晚的手机往下一照,看见她闭着眼睛靠在坑壁上,额头上还在汩汩流着血,满意地笑了笑。
又将旁边的废纸壳重新铺在了坑上。
不解恨,又从旁边搬了几块砖,一齐丢了下来。
这里是施工了近两年的鑫拓广场。鑫拓公司的倒闭,导致工程长期处于无人施工状态,近半年都不会有人来。
这个坑,是要为埋管道而挖的坑,高至少两米。沈向晚无论如何也爬不出来,何况她还受了伤。
沈向晚,你就在这里等死吧。
等被人发现的时候,恐怕你早已成一具尸骨残骸了!
江莲青站了许久,终于转身,笑容伴着眼泪,都在脸上放肆。
寒风瑟瑟,将她的发丝彻底吹乱,她的高跟鞋踩在沙石上,咯吱咯吱,声响并不清明。
方译桓,这是你逼我的。
我走到今天,都是你逼我的。
既然你那么绝情,就别怪我毁了你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杀了你这辈子最珍惜的人。
夜色如幕,一个单薄的女人,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