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上的班,开车的时候前方的路都看不清楚了,一个人坐在车里,地下车库漆黑一片,总算发出一丝哽咽,又很快被低音炮一重一重的节奏压下去。
好在今天的节目是录播。
他一直在出错,望着详细的台本,居然问不出一个完整的问题。做客的嘉宾是德高望重的老戏骨,人很随和,发现他的不对劲也没有生气,反而一直在帮他圆场,这才让他免于导演的指责。
录制结束,下了场,这才看见坐在观众席的江莲青。
她笑着走过来,拍了他的肩膀:“不错啊,沈老师。什么时候也让我做一次的你的嘉宾吧?”
看着江莲青那无辜的笑容,他只觉得讽刺,甚至连冷笑都发不出来。
这个人,杀了你的孩子!
她不爱你,却勾引你,还杀了你的孩子!
她发现了他的情绪状况,三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却还是笑嘻嘻:“嘿,沈老师?沈老师,你怎么了?”
演播厅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一把拽住江莲青的胳膊,就把她拉到了空无一人的楼梯间。
江莲青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收敛了笑:“你怎么了?把我拉到这里干什么?”
沈牧彦冷冷地问她:“你先前流产的那个孩子,是不是我的?”
江莲青的手定住。
立刻抬头解释道:“我并不是不想告诉你,也不是不愿征求你的意见,而是当时的情况不允许我留下那个孩子。你要知道,当时我正在和方译桓闹离婚,可孩子并不是方译桓的,若孩子生下来,绝对会成为他利用我的把柄。那时候,别说财产要不到了,我的事业和名誉都会全盘扫地……”
“你只要告诉我,那个孩子是不是我的?”
“是。”她的回答理直气壮,“可我真的不是不想要,而是不能要。”
他追根揭底:“那如果是方译桓的孩子呢?你是不是就能要了?”
她一愣。
却还是说了实话:“是。如果是方译桓的孩子,我就能要了。那时候,他毕竟还是我的丈夫!”
丈夫……
怎样呢?
她跟方译桓从来就没同床过,只是一个名义上的丈夫而已。
虽然心酸,但她还是要说,“牧彦,希望你理解我。”
“理解你?我当然理解你!他是你的丈夫!你的好丈夫!”沈牧彦咬牙切齿,“那么我,只是你的情夫而已!”
江莲青是第一次见沈牧彦发这么大的脾气。
大概是一直被他宠着,她就有点有恃无恐,并不因为沈牧彦生气就软下来,反而迎上了他的话锋:“是!那时候,你就是我的情夫!”
“哈哈,情夫?!”沈牧彦紧紧握着她的肩膀,指甲几乎要陷进她的肉里去,“你看清楚了,现在你和谁在一起!你和你当初的情夫在一起!你的丈夫呢,你当时的丈夫呢?他不要你了!是不是因为他不要你了,你才跟我在一起的啊?是不是到现在,你爱的人还是他啊?!”
江莲青也不避讳,两只手将沈牧彦的两手打下,更加理直气壮:“对,一开始我就是利用你!因为你是恬静她哥,我才接近你的!我想利用你,找到恬静,打击方译桓!一直以来,我爱的都是方译桓!我没有要你的孩子就是因为我并不爱你!之所以不愿意见你的父母,也是因为我不爱你!你听清楚了吗?我不爱你!我从一开始就不爱你!”
她低声嘶吼:“你听好了!我,一开始,就不爱你!!!”
最后的一句话一锤定音。
沈牧彦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已经没办法再去看她的脸,爱让一个人变得卑微,也让一个人变得丑陋,“可是,你跟方译桓不可能了!若让他知道,当年害方家的,不止有步步紧逼的恬家,还有落井下石的江家!江家才是最阴狠毒辣的那一个!为了让人家给你做上门女婿,说好的融资,最后却变成一场庞氏骗局,让尚存游丝的公司被债权人逼得渣都不剩!”
他激动的胸腔起伏:“你说,以方译桓阴狠的性格,若让他知道你不止对婚姻不忠,还是他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他会放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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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莲青满眼泪花,“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你以为我婚姻的悲剧又是怎么造成的?”
沈牧彦只望着她,不说话。
江莲青被戳中了最深的秘密,直视着他的眼,嘴唇都在哆嗦:“可这些……这些,六年前的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
他说:“我恨方译桓,因为他毁了我妹妹原本美好的人生。可我更恨你们,因为没有你们,就没有方家和恬家的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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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她没有这么理直气壮,他也许会欺骗自己。
也许还会沉溺在虚假的幸福里,将六年前的不堪尘封。
可最赤裸的算计已经暴露,爱情掺杂了太多纠纷就不再是爱情。
江莲青已经说不出话来,听见沈牧彦一字一句地说:“其实,你们才是真正的凶手。”
杀人也不见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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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之前,沈向晚接到方译桓的短信,是一句话:“晚上有时间吗?”
她愣了一下,方译桓如果要约,也应该提前约的。这临时起意是几个意思?
正在犹豫要不要推掉,电话就进来了。
“沈律师。晚上有时间吗?”
都认识这么久了,方译桓还是叫她沈律师,听起来很生疏啊。
她微微一笑:“怎么了?”
“蒋律师原本在晋大有一场访谈节目要录,可临时有事,他去不了了。节目又是现场直播,台下还有观众,没办法取消。所以,想恳请你帮忙,能不能麻烦你代替他?台本和讲稿是提前就写好的,在我这里。”
“这……”
她实在为难。
蒋台梁可是国内民商第一人,资历深,经验多。她就是一个律政小菜鸟,怎么能代替蒋台梁?观众不把她轰下去?
他说:“桓宇国际是冠名商,现场我会去。主持人也是国内著名的法律节目主持人,有着不错的法律素养和临场应变能力,你只是嘉宾,要发挥的地方并不多。所以放心,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以桓宇国际的规格,这节目收视率一定不会差,倒是一个提升名气的好机会。
她也就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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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现场才发现,这活动规格真不小,光摄像机就十几台,安保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现场的观众少说也有三千多个。候场的时候,她拿着演讲稿,紧张得脸色苍白。方译桓却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瞧着她舌头打结念台本的样子,神情要多轻松有多轻松。
工作人员给他送来台本,却连看都没看,就甩在了茶几上,还在安慰他:“临场发挥就好。小节目而已,不要紧张。”
她喝了一大口水:“上场的人不是你,你当然不紧张了。”
方译桓笑得眼睛都找不见,起身靠近她,漂亮的一双手帮她理了理套裙的领子,温柔的语气很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你稳定发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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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方译桓的鼓励起了作用,她真的没有再紧张。
当天的案例是一个微波炉爆炸的新闻,探讨的是面对缺陷产品,消费者如何进行自我保护的话题。她之前刚好代理过类似的案件,所以十分了解。愣是从《产品质量法》说到《侵权责任法》,又说到《消费者权益保护法》,说完民法,继续说刑法,解答得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节目下来,就连主持人都在方译桓面前夸她:“没想到沈律师这么年轻,就有这么深的理论功底。”
方译桓只是看着她笑,却吝于夸奖,:“如果连法律问题都不能解答,那她还当什么律师?”
一旁的主持人扑哧一笑:“方先生说的在理。”
话是没错,但沈向晚为什么那么想打他?
方译桓低头看表:“不早了。去吃饭吧。”
沈向晚此时惦记得并不是吃,而是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晋大,怎么能不去图书馆。刚好她最近在找一本88年的期刊,里面收录了张明楷老师的《论受贿罪的主客观要件》,外面的图书馆都没有,只有晋大图书馆有。可晋大图书馆只对学生开放,她也进不去。
她跟方译桓一说,方译桓就点头:“好办。”
一个电话,就有人送来了图书卡:“这张卡你们就先留着用,一次可以借七本书,一本书可以借一个月。”
沈向晚连忙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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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步行前往图书馆,昨日下了雪,今天还未消融,脚步踏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头顶的松树上也有些蓬松的雪花,被风一吹,就落在了头上。冬日的夜风吹得她直哆嗦,就连说话都有些打颤,方译桓立刻脱下了羊绒外套,裹住了她。
沈向晚不好意思:“给我,你不冷吗?”
他只是笑:“我可不像某些女同志,只要风度不要温度。”
好吧。就是她。
还不是为了见他,她才特意打扮了一番。
羽绒服穿起来太过臃肿,毛衣也太过厚重,她身板娇小,羊毛大衣一穿就容易没了脖子。挑了半天才选定一身绀青色的呢子套装,修身而干练,就是有些薄。
他是不是情场老手她不知道。可这样自然的关心,无论如何也不像装出来的。沈向晚心里一暖,一下就没话说了,任由他攥住自己的手,手掌将她的手掌紧紧包裹住。
他的手很温暖,一下就将她的手焐热了。
两个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白头。